陆成将一个小玻璃瓶扔给胡靖中,沉默跟上。
张添寿和郑知对视一眼,也只能狠狠地睨白秀和长安崖众人一眼,快步离开了。
胡靖中和计年面面相觑,原本他们还以为江姹会迁怒他们,屠长安崖满门,没想到她自己就走了。
见白秀脸色苍白,林小冰关切道:“先回去休息吧。”
白秀跟他一起回了木楼,曲怜已经醒了,正趴在窗口看他,他只觉心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已是夜幕降临,透过窗口他可以看到空中乌云满布,似乎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曲怜在一边的床上睡得香甜,他心中柔一片软,给她掖了掖毯子,转身推门而出。
正巧胡靖中也出了房门,他笑道:“白老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我们长安崖才躲过一劫。”
“这是我应该做的。”
白秀素知夜长梦多的道理,正想开门见山地询问臧为贫的下落,哪知计年从胡靖中身后冒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师父,我做好饭了,有什么事边吃边慢慢谈吧。”
“也好。”胡靖中指了指竹林里的石桌,“就把饭菜摆在那里,正好你师兄带了一包茶叶过来,用井里的水现煮最香了。”
一提到林小冰,白秀好奇问他:“小冰下山了么?”
胡靖中笑了笑:“你没有醒,他本来不想走的,不过他要回去照顾他奶奶,只能明天再过来。”
白秀也没有在意,跟着他们进了竹林。
不一会儿,计年端着饭菜过来了,他没有和他们一起坐下,只在一边生火烹茶,看着他生疏地摆弄着茶壶,白秀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
他正沉思,胡靖中举起筷子亲自给他布菜:“来尝尝小年的手艺,也还不错的。”
白秀连忙拦下:“胡先生太客气了,我自己来。”
他夹起一块竹笋尝了尝,极其鲜香爽脆,果然有几分火候,他心中暗自讶异,看计年不像是经常下厨的人,这手艺倒真不错,看来烹饪和烹茶是两码事。
他随口想夸奖几句,也正好以此打开话头探听探听消息,然而师徒二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胡乱应了两声,他们就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沉默地吃完饭,计年也泡好了茶,一并端了过来。
胡靖中喝着茶,话终于多了,过白秀很明显地感觉到,比之胡靖中,计年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眼下好不容易寻得机会,他果断发问:“胡先生,不知道我们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胡靖中神情一闪,笑了笑:“哪里的话,你救了我们师徒三人,侄女的事我自然义不容辞,不过嘛……你也知道,那个人常年在外游历,要想找到他还得等上几天。”
白秀颇为无奈,只是胡靖中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太过催促,不然难免会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麻烦胡先生了。”
胡靖中闻言但笑不语,又示意计年给白秀添了茶水,然后将茶杯一举:“我们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不浅,来来来,愚兄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白秀心绪沉重,本无心饮茶,但也不好拂他好意,也就将茶水一饮而尽。
又说了一会儿话,白秀正要借故离开,刚站起身,不想一丝绞痛突然从心口翻涌而上。
难道江姹那一掌有问题?!他踉跄坐下,正打算凝神查看,一道灵光一闪而过,他猛然抬头看向胡靖中和计年,他们脸上果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们在茶里下了毒……”他心中明了,“难怪计年明明不会烹茶,还被你赶鸭子上架。”
“看来你早就朝察觉到了不对,只是万万没想到我们会对你下毒吧?”
胡靖中迤然起身,“嘿嘿,小年自然是不会烹茶的,连这饭菜也是从山下买来的,若不演得真一点,你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喝下去呢?”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白秀:“你一定在想,明明我们俩也喝了茶,为何没事?
很简单,因为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小年把茶杯换了,他的手可不比陆成慢,你自然注意不到,至于我为什么要至你于死地,你心里就更清楚了吧?”
“因为你就是臧为贫。”
“不不不,不是因为我是臧为贫,而是因为臧为贫二十年前就死了。”
面对白秀锐利的目光,胡靖中依旧定然,“你为什么要让我作出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呢?我这个人向来守信,事到如今只好杀了你啰!”
“其实和合阴阳盘的功效和传说中并没有出入,只不过胡靖中手中的和合阴阳盘是假的,而臧为贫手中的是真的。”白秀平静地看着他。
“而暴露了臧为贫的下落,真正的和合阴阳盘也将公之于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届时他面对可就不仅仅是江家了。”
胡靖中神色一顿。
“没错,人都是有欲望的,金钱、权力、力量是他们竭力追逐的东西,生命却是这一切的基础,当一个人拥有了以上的一切,那他的下一个目标当是——
永生。
而和合阴阳盘能让消散的魂魄起死回生,更别说活死人、肉白骨,只要能得到它,有的是人趋之若鹜,你说这样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跟别人分享?
所以,每个寻找臧为贫的人都得死,你也不例外……”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白老弟,别怪我恩将仇报、心狠手辣,我能活到现在就靠它了。”
他眼中闪动着疯狂,猛地抽出腰间的镰刀,然而不等他将刀挥下,他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手也跟着颤抖起来,不到三秒钟功夫便七窍流血地倒下了
“茶!小年你、你……”他面目狰狞,霍然回头,却见计年也一头栽倒在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他挣扎起身,闻了闻茶壶,又看向井中,不可置信地道,“有人在井中下了毒,这怎么可能……”
熟悉的症状让白秀心中一惊,等对方提到井水,一股寒意生生攀上他的后背,在他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后,身体仿如过了电一样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
见他这般反应,胡靖中误会了他的意思:“果然是你搞的鬼,我就知道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根本没那么好心,原来是想毒死我们独吞和合阴阳盘!”
“……”思绪飞转之间,白秀索性接过他的话头,“我对它并不感兴趣,可若你帮不了我的忙,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你!”胡靖中怒目而视,旋即却笑道,“哼,你也中了我的毒,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好了!”
白秀用目光指了指计年:“我们可以在这慢慢等死,可惜他功力尚浅,我敢保证不用三分钟他就会一命呜呼。”
胡靖中神色变了又变,他对这从小带到大的小弟子自然有着较深的感情,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计年命丧黄泉。
他的迟疑白秀看在眼中,趁机道:“我对和合阴阳盘真的不感兴趣,只希望你能救曲怜,之前的话也算数,等你救了她,我任由你处置。”
胡靖中思来想去,最终一咬牙打定主意:“好,告诉你也无妨,要救那女娃娃根本用不着和合阴阳盘,你只需去后山悬崖采一株‘阴生斛’喂她吃下去。”
“这么简单?”白秀无法相信。
胡靖中诡谲一笑:“那可是我们长安崖先祖保佑的地方,灵不灵验试了便知,大不了你也学江大小姐,先给我们一半解药,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
白秀没有其他选择:“我当然相信胡先生。”
他拿起对方的镰刀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在茶水中,一并递给胡靖中:“胡先生,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得罪了。”
“哼。”
胡靖中将茶碗中的血水喝了一半,然后喂给计年,这才冷笑着看向白秀,“原来解药就在你血中,难怪我那见血封喉的毒药奈何不了你,这次我栽的不怨,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
白秀苦涩一笑,站起身准备离开,不料胡靖中忽又开口。
“你之前猜错了,我这和合阴阳盘就是真的,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江湖骗子的噱头罢了,你们这些小年轻难道没有发现,那个人影其实是陆成暗中动了手脚吗?
嘿嘿,我骗了那么多人,还不清楚这样的把戏?说什么永生啊,这辈子活得明白、看得开就不算白走一遭了!”
“看得开,怎么才能看得开……”白秀喃喃自问,回到房间一看,曲怜目光呆滞地站在床边,显然早就醒了。
“怜怜,很快你就能恢复了。”他走过去,蹲下身注视着她,然后将她背起,沉默地出了门。
胡靖中说的崖壁离长安崖并不远,很快他就目睹了它神秘的真容。
事实上,这与普通的山崖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它地势更陡峭,遒劲的树根点缀在嶙峋的怪石之间,诉说着几分悲凉。
白秀仰头注视了几秒,眼见天边低垂,淅淅沥沥地小雨终于落了下来。
他找寻到了阴生斛的位置,把曲怜抱到一棵树下,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曲怜的眼里终于有了波动,但看着他的目光依然有些凝滞。
白秀没有在意,小心翼翼地朝崖顶攀爬而去,然而他本就受着伤,爬到一半就有些体力不支,不过他没有停下来,直到脚下踩空,翻滚着跌落了下去。
鲜血将他的脸颊染红了,可他却像什么感觉也没有,缓缓站起身又朝上爬去。
如此反复,很快他的手折了,脚也有些跛,但他的目光仍固执地投向崖顶。
轰隆——
一声闷雷在天边炸响,白秀踉跄起身,拖着身体一步一步朝山崖前行。
“别、别去了。”突然,一个喑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的语调非常的奇怪,好似刚刚学会说话的婴儿,挣扎、蹒跚地吐出这一句话。
白秀没有回头,任由那个小小的怀抱将他紧紧抱住。
她好像哭了——曲怜的眼泪是滚烫的,和冰凉的雨水截然不同,所以他不会弄错——将脸埋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哽咽出声。
“白哥哥,你知道了,对不对?我没有生病,有个叔叔告诉我,只要我装成这样,妈妈就会对我好,后来妈妈离开了,我舍不得你走,继续装了下去。”
白秀低下头:“那个孩子、小邹,还有长安崖的井中,都是你下的毒?”
曲怜小声答道:“他们对你不好,我想教训教训他们……”
“这么说,我事先服下的‘解药’也是你悄悄下在我的饭菜里的?”他笑了笑。
“既然我能杀他们,那肯定也有人会杀白哥哥,我想让白哥哥永远陪着我。”
她怯弱点头,继而啜泣开口,“我一直知道我不是白哥哥的方心姐姐,那个叔叔悄悄告诉我的,他说如果你知道真相肯定活不下去,我只好和他一起骗你。”
白秀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那个傻傻的曲怜是真的,还是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女孩是真的,又或者全都不是。。
但毫无疑问,她和方心没有任何联系。
是啊,一个魂魄随着命运走到了终点,自然早已重归天地,世界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自始至终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