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的柏油马路笔直地伸向密林深处,等汽车行驶到尽头,车中众人便见前方豁然开朗,那翠微晕染的深处竟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小城。
修建得古风古味的房屋,好似一颗颗旗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棋盘之中,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雅韵。
它们身后则是一堵古朴的城墙,上面游人如梭,看上去很是热闹。
白秀透过车窗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里不由有几分感慨。
不过是十年的时间,鸿蒙镇的面积已经扩大了一倍,不仅游客翻了几番,还多了不少从外界来这定居的人,也不知道几位宗老作何感想。
不过这似乎与他无关,等汽车缓缓停下,他叫醒曲怜,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一下车,曲怜就被路边小商贩们兜售的糖葫芦吸引了注意,走了几步便不动了。
白秀哑然失笑,叫住其中一个小贩,从他的草架子上挑了一串最大的递给她。
曲怜连忙接过,一口咬下一颗酸甜可口的糖果儿,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白秀眼中难掩笑意,心里却是万分苦涩,他其实不该这么快回鸿蒙镇的。
毕竟他现在不仅有十年前的命案在身,还是杀死白棣的嫌疑人,回到里镇最好的结果估计也是被关押起来,不得再离开祠堂一步,那时候再想见曲怜就难了。
可惜眼下他已走投无路,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逃不过自己的命运,还要让曲怜跟着他吃苦,不值得。
还不如让曲怜跟着白晏,最起码她的人生能再次回到正确的轨道,无忧无虑地长大。
曲怜年纪虽小,心思却很细,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将举着糖葫芦的手放下了,看似无意地问了一个问题:“白哥哥,看了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白秀回过神,他知道曲怜说的是望城的家,可惜那里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毁,她想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摸了摸曲怜的头,低声说:“我们不回去了,这里是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
曲怜低了低头:“我不喜欢这里,它会让白哥哥不开心。”
白秀一怔,倒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敏锐,但还是笑了笑:“不会的,有怜怜陪着我,我在哪里都很开心。”
往常他说几句好话就能把曲怜哄住,然而这次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并不买账,拉了他的手就要往回走,看向他的目光也隐隐有几分祈求。
“白哥哥,我想去其他地方玩,我们以后再回来还不好?”
若是其他要求,白秀自然会依她,但此时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了。
他不再说什么,背起曲怜进了新镇。
新镇和外镇的布局差不多,只不过里头居住的大多是外来的人,他们以经营饭馆和贩卖纪念品为生。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诱人的的菜香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不禁让人垂涎欲滴。
曲怜一双大眼睛一转,使劲咽了咽口水,眼中露出渴求的神色,白秀哑然失笑,虽然知道她的心思,但还是带着她进了一家餐馆。
等菜上来,曲怜果然一改往常吃饭时气吞山河的气势,拿着筷子一根菜一根菜地往嘴里挑。
白秀没有催促她,对他来说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万般珍惜,因为他知道白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也就是过了一刻钟,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家饭馆面积并不大,因为位置比较偏僻,这会儿除了他们也没有其他食客,安静的环境尤显得这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极为突兀。
白秀心中早有预感,回头一看,十几名白家弟子围在门口,目光中无不透露着几分警惕和跃跃欲试。
这些白家弟子都很年轻,并没有他熟悉的面孔,不过很快他们让到了一边,下一秒白琮缓缓从门外踱了进来。
过了十年,当初在观天镇面对他唯一没有慌乱的少年,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那份从容更是没有变。
与其他白家弟子不同,白琮眼中似乎没有敌意,又或者他掩饰得很好。
他在离白秀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抱了抱拳,开门见山地说:“四哥,别来无恙,六位宗老正在里镇等你,请吧。”
白秀点点头,心中倒很平静,他放下筷子,拉着曲怜往外走去,然而没到门口,一阵冷笑迎面而来,他抬头一看,白肃带人站在不远处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最后却是朝白琮冷声开口:“这厮不仅杀人如麻败坏了我们白家的名声,更是心狠手辣连族中九岁孩童也不放过,用得着对他这么客气吗?”
他一声令下,对在场所有白家弟子喝道:“白家罪人在此,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明廉贞司众人脸上顿时露出迟疑的神色,纷纷将目光投向白琮,后者故作为难地拱了拱手:“肃二叔,六宗老特意嘱我不可动手,我们就不要拂她的意了,免得又闹得不愉快。”
“哼,她管得着你们廉贞司,却管不着我们破军司……”白肃冷笑一声,“你若还是执迷不悟,站在这魔头一边,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摆手,明破军司众弟子心有灵犀地亮了亮兵器。
明廉贞司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他们竟不顾同族之情就要动手,也摩拳擦掌准备还击,一直之间狭窄的巷子里有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硝烟气息。
白秀心中明了,他早就看出白琮并非真心实意地替他出头,甚至还有几分挑拨离间的意味。
毕竟明贪狼司和明破军司早有嫌隙,白琮用白晏的名头去压白肃,不仅不能说服他,反而会挑起白肃的怒火。
但白秀不能不要这个人情,不然会让白晏为难,更何况这终究是他自己的事,也犯不着把其他人卷进来。
如此想着,他叹了口气:“肃二叔,还请不要为难白琮和明廉贞司,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白肃满意一笑,忽而上前猛将手掌拍了拍白秀肩膀,别有深意地一勾嘴角:“贤侄,先跟我去趟破军司吧,这么多年没见,为叔可要好好‘款待款待’你呢。”
白肃收回手的一瞬间,刺目的殷红从白秀右边肩膀扩散开来,然而对于这锐利的疼痛,白秀却似毫无所察,也笑了笑:“那我在这先行谢过肃二叔了。”
白秀的冷静让白肃有些恼羞成怒,他嗤笑一声,正要说两句狠话,不想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曲怜目露凶光,如同一只狼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一口下去几乎要咬掉他一块皮肉。
“孽种,找死!”他难以掩饰眼中的杀意,将手中的烟斗猛地一转就要朝她太阳穴插去。
白秀一惊,哪还顾不得了其他,左手凝劲一点,一道青色光芒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金光将那烟斗一撞。
白肃动作顿时一滞,白秀连忙将曲怜抱在怀里,他连退了两步这才歉意道:“肃二叔手下留情,她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情急之下才‘出口伤人’,还请海涵……”
他话未说完已察觉到了不对,白肃好似被定了身,过了这么久竟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这下连明破军司众人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对视一眼后连忙去扶他。
哪知刚碰到他的身体,白肃仿若一座琉璃雕塑砰地一声栽倒在地,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骨肉脏腑血淋淋地撒了一地。
“……”不知道是谁率先呕吐了起来,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白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颤栗,纷纷朝后退去。
白秀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难不成真如白星移所言他的灵力已经增长到如斯地步……
不对,还是不对。
就算他的灵力非常人可比,也不会把白肃冲撞成一堆碎片,一定另有原因。
他走过去仔细查看了一番,神色渐渐变了,俨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他伸手捏开曲怜的嘴轻轻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很像炒花生的焦香味。
“三昧裂尸蛊……”
他着实没想到这臭名昭著的明家驭尸禁术竟会出现在一个孩童身上,如果让其他人知道,她怕在这世上再无立足之地。
白秀攥紧了曲怜的手,压低声音问她:“怜怜,跟我说实话,这毒药是不是也是那个叔叔给你的?”
曲怜到底是个孩子,见白肃如此惨状已然害怕起来,如今撞上他凝重神色,更是加剧了心中的惊惧。
“那个叔叔说如果白哥哥有危险,我就可以用它咬别人,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害白哥哥了……”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果然如此——
白秀黯然想道,十年前参与那个计划的人用衰榖害死了方心,也连累了卫葳,十年后却用同样的手段保护着他。
多么的可笑。
又或许,对他们来说其他人的生或死都不过是可以肆意摆弄的“命运”罢了。。
对,就是这样。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