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气渐渐转凉。
枯黄的叶子打着转儿飘到地上,被一柄鸡尾帚扫去一边。
整洁的庄子里一片沉寂,所有下人都守在门边,表情凝重。
于氏不知何时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双目浑浊地躺在床上。
大夫把完脉,心里暗叹一声。
他早就说过,这夫人已是拆枯油尽了。偏偏官爷不依不饶,硬拖着自己想办法。
即使是南边赫赫有名的神医,也有束手无措的时候啊。
大夫起身,低声说道:“我再给夫人开个方子。一天服五次,早二晚三。忌食大荤和冰食。”
他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开些含参的补药来吊着那夫人的命了。
上官邱闻言连忙把他请到桌前,紧盯着他颤巍巍地写下药方。
于氏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了,往往总要用含着些许希翼的眼神看大夫,现在却直愣愣地盯着房梁发呆。
上官邱亲自熬了药端来,把于氏半抱着坐起:
“玖娘,喝药了。”
于氏就着碗把药喝光,才觉得身体又稍稍有了些力气。
她苦笑,自己这幅身子,看来全靠药拖着了。
前几日她还在想,若是能活到茹姐儿及笈的时候,一定要亲手给她缝一条衣裙。
让她天真烂漫的女儿,能穿着娘缝的衣裳长大成人。
今日她却突然醒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明白,不过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
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门口站着的丫鬟都四散了去。
上官邱帮于氏盖好被子,在被子下握着她的手。
于氏努力扯了扯唇角:“老爷,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照镜子时自己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上官邱眼里满是温柔:“没有,与往常一样呢。”
虽然玖娘的不似往日一样鲜活美丽,在他心中却永远都是一样好看的。
他仍记得十七岁那年看她弹琴时的场景。面若桃花的姑娘神采飞扬,让他一眼就喜欢了上。
于氏闭上眼,不知是喜是悲。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呆了许久,直到上官邱靠着床沿睡着,于氏才撑着坐起来。
她轻轻扶上上官邱的脸,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对不起。”
她永远学不会坚强,永远在胡闹。怕自己受伤,就藏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可无论她胆小的样子有多么狼狈,总有一个人愿意陪在她身边安慰她。
她却连陪那人一起变老都做不到。
于氏捂住嘴,把绝望的呜咽挡在喉咙里。
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在窗框上停了一会儿,扑棱棱地飞走了。雨越下越大,沾了水的羽毛使翅膀变得笨重。
鸟儿只得停在另一处窗边,用橘色的尖嘴梳理羽毛。
窗子猛地被人打开,鸟儿受惊,也顾不得其他,又一次飞进雨中。
珠儿走回桌边:“姑娘,下雨天怎么开窗呢?雨淋进来会浇坏木头的。”
上官茹趴在桌上,把一个小珠子拨来拨去:“太闷了,闷得我心慌。”
自从上次做了噩梦后,她就再不敢听故事了。闲下来就只能在府里溜达,别提有多无聊。
许是因为周老夫人突然开窍了,竟给上官茹鞋了一个死规矩。以后没有她的允许,再不许出府去。
上官茹本不以为然,却发现一夜间她所有知道的狗洞都被人填上了。真真是被关在了府里。
“栀子回来了吗?”上官茹眼皮打架。现在唯有栀子能出入府自由了,只等着她给自己带回些有趣的消息呢。
正说着,栀子就打着油伞出现在门口。
她把油伞收好,走到上官茹身边去。不等后者发问,就先开了口:“姑娘,婢子今天听到了些极有趣的事儿。”
以往栀子也这么说,可上官茹从不觉得她带回来的消息多有趣。
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你说吧。”
栀子神秘兮兮道:“凌安府的三小姐,与穆将军订亲了啊。”
“定亲啊……什么!”
上官茹困意全消,猛地坐起身:“谁和谁订亲了?”
“凌三小姐和穆将军。”
上官茹有一丝凌乱。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日赏花宴上穿大红裙子的是凌安府的三姑娘的。
因为两人再没参加过同一宴席,一直没来得及去结交。
现在却突然说,她与穆将军定亲了。
不知为何,上官茹就是觉得,若非是红裙姑娘喜欢的人,她是绝不会与之定亲的。
难道那日赏花宴,不只上官清一个人盯着穆将军看,那个红裙姑娘也一样?
“那凌三小姐去了燕王的寿宴,接过不知怎么的了就冲到台上去了。好巧不巧,混在舞娘里的刺客抽了刀像皇上刺去,所幸被穆将军制服。然后凌三姑娘就被皇上怀疑,在宫中关了一段日子。有传言说她在皇上面前直言心悦穆将军。现下人们都说她轻浮至极,却不知为何到头来竟真的和穆将军定了亲。”
栀子把听来的所有事儿都讲给了上官茹听,语气里稍稍带了些不满:“也不知穆将军怎么会满意她。”
上官茹不以为然,红衣姑娘不过是率真了些,也算难得了。总比自家府上虚伪做作的上官清要强百倍。
论其名声,难得有人烂得过她上官茹?
穆将军和红衣姑娘的亲事儿有点像故事呢。
她听得了一个新鲜事儿,心里的闷气都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