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止戈学院
作者:姜隶      更新:2019-08-03 06:54      字数:3507

一路上吵吵停停,姜婳和圩辙走了约摸七八里路,迂迂回回,终于走到了山脚的一处驴车亭,姜婳朝亭长递了一张草绿色的车票,便有一辆驴车被解开了绳子,不一会儿那头驴便停在了她的面前,她翻身而上,一扬驴鞭,见圩辙还在那傻站着,无奈地拧起眉,出声道:“呆子,还不上来?”

“哦哦哦——”圩辙应道。他一翻身,落在姜婳的后面,正想接过驴鞭,不想却被姜婳反手一推,生生落在了驴车内,姜婳如黄莺般清脆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呆子,今天换我做大爷,你做我的小媳妇,嘻嘻嘻——”闻言,圩辙的脸一红,正欲开口反驳,却一瞬间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甜蜜的感觉自心谷间升腾而起,教他生生止住了口。少女迎着风,驾着快马……不……是赶着呆驴,行人匆匆一瞥,但见她的一撒漆黑的马尾被吹得往后飘扬,双颊一抹淡淡的被风吻出的红晕,那情致,犹如白梅凌风,英然其姿,想也动人。

赶了近一炷香时程的路,驴车在一处香草田前停下了。两人下了车,姜婳拍了拍赶路驴的背,笑道:“好家伙,辛苦你了!”随即,圩辙将驴子牵到路边一棵高瘦的树旁,拴好了绳子。

入眼处是一片苍苍茫茫,纵横交通的田埂上铺满了一层贴地的青草,似是没有尽头般的朝远方伸去,浅浅的田地里生长着各色各样的香草,或高或低,或密或疏,近处多是赤橙色的,温柔的,似是待风轻拂,远方则是一片青紫色,沉凝的,遥遥似与青蓝的天空相接。

一望无垠。姜婳望着这浑然一体的天地气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了出来,瞬即撒开步子奔跑起来。圩辙这次倒是没有发怔,像是早已习惯了她这般举动,只认命般地低低叹了口气,跟着她的背影追了上去。

姜婳自顾自地奔跑着,沿着田埂,乱糟糟地奔跑着,一会儿左拐,一会儿直冲,一会儿绕圈,看似全无章法,不计来路,不问去处,若不是那双漂亮的杏眸里面一直都盛满了生气灵动的星子,怕是这片红土地上的神明都要以为那是个失了智的小疯子。圩辙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处追着,偶尔大喊:“姜婳,慢点,慢点,姜婳——”然而即便他这样说了,姜婳也不会因此放慢她的脚步,她只听得到自己的身躯破开风的声音,快活极了。

大约七分钟的跑程,姜婳停在了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地方,站定了,微喘着气,心砰砰的跳,脸也红扑扑的。她看向正朝她跑来的圩辙,将双手围在嘴边,拢成筒状,喊道:“圩辙——轮到你开门了——”圩辙跑至姜婳身边,气喘吁吁,待他平复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正贼贼地笑着的姜婳,没好气的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说完,他站直了,从裤袋中抽出一张黄澄澄的符纸,以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一道简短却晦涩难懂的符文自他的嘴中吐露出来。他做这事的时候,终是不复方才的嬉笑打闹之态,一张脸难得正色严肃了下来。

那诡谲莫辨的符文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一个复杂宛如上古壁绘的浑圆的符印在两人的脚下浮现出来,若是细看,似有三千世界万万生灵隐没于这方圆之间。一道几不可察的似是琉璃破碎的轻微声响划过两人的精神识海,与之俱来的是这片天地奇景的皲裂崩析。无数道裂痕瞬息间爬满了天穹,一直延伸到两人的脚底。破裂的碎片呈现出琉璃的光华来,越来越夺目,裂痕也愈来愈深,天幕岌岌可危,似要一片一片自上剥落下来。两人却只轻轻阖上了双眸,任凭滔天光焰将他们吞没。

待两人重睁开双目时,光华,裂痕,全都消失不见了。那本应只有神灵才有幸一睹的天地奇景,那与天穹相接的香草海洋,亦仿佛幻梦一场。只有两人脚下那正在褪色的符印,堪堪印证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现在两人的眼前是一派古朴的建筑群落,占地约一百五十来亩,周围用红土砌的矮墙围绕着,墙体很是宽厚。三面外围绕着香草田,背靠着环乌尔山,山高入云。环乌尔山归属于阿列山脉,这山脉坐落于赤风域的西面边境,里中高山座座直插云霄,似要入九天试比高,环乌尔山也不过是其中的寻常一环罢了。

有传言说这阿列山脉将厚重的阴云全阻隔在了外面,只把最好的蓝天白云留在了赤风域。传言是虚是实,未必可知,但这片红土地上的人们知道,这里的云儿总是善解人意,就像现在,天上的云朵就三三两两地散去,将大好的阳光给了正踏入学院门口的两人。

矮墙挖空了一处,约容两个人并肩而过,就算一道门。没有顶,却有一堵土砌的门槛横在那里,既不算高,也不算低。好歹也是姚族货真价实的中央学府,却连块书写学院名称的门牌都不曾有,这止戈学院的门面着实是寒碜。姜婳和圩辙熟练地跨过门槛,面前是纵横交通的夯实的土路,就好像方才他们跑过的田埂一般的布局,只是比起细窄的田埂,这里的道路宽敞了许多。两人又沿着正前方走了一会儿,至一岔口,姜婳开口道:“好啦,我们得分开啦。”说完,她朝着右方,蹦蹦跳跳地逃去。

圩辙看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放学后我在门口等你啊!”

姜婳只随便地摆了摆手。圩辙看了,却是笑了笑,继而沿着正前方走下去了。

与此同时,姜婳所在的班组,正在上演一场日常的欢脱轻喜剧。“梅先生,小婳儿怎么还没来啊?”,“梅先生,小婳儿什么时候才来啊?”,“梅先生,……”,一位白发乱糟糟地在头上顶着,脸蛋圆圆,胡子稀拉眼神猥琐,长得分外有喜感的小老头儿正大喇喇地坐在靠背椅上,周身围了一群混小子,问东问西就是半句话都离不开姜婳。小老头儿见惯了这幅场景,如今也懒得再接话,不然他说一句,旁边这群混小子怕不是要接上千句万句。只偶尔,他会翻个白眼,来表达他对混小子们只在乎小美妞,却对自己这个孤寡老人全无在意的不满。

当然,他的这份不满也会被混小子们自动过滤的。

这边,姜婳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又曲曲绕绕了好一会儿,在一青竹堆翠处,她面前忽现出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小道蜿蜒,所至处被一片竹青色遮蔽,待姜婳绕过一弯,豁然开朗——一幢木架结构的高架屋安稳地立在那里,竖直的长木板构成墙,开窗开得很大。木阶梯横下来,姜婳拾级而上,推开木门,步入内堂四方的回形走廊。

待姜婳步至内堂的门前,方才留意到里面传来的哄闹声,却也是习以为常,只顾着径直拉开木门。一瞬间,便有男孩注意到这边,他飞速地向同伙示意,眨眼间上一刻还围着小老头儿绕成几圈的混小子们便匆匆散去。小老头儿条件反射般地向门口望去,果不其然一身青衣的姜婳就立在那儿。小老头儿忽地抽了抽鼻子,仿佛如见再生父母般奔向姜婳,委屈巴巴地道:“婳儿啊,你可来了,你再不来,这群凶巴巴的混小子就要把老头我给吃了。”

姜婳伸出一只手挡住来势汹汹的小老头儿,挑眉,笑道:“哟,那看来我还是来早了。”

“婳儿今天也很漂亮哦。”小老头儿也不恼,只眯着一双眼,扫了姜婳几眼,嘿嘿的笑道。那感觉,那气质,猥琐的一匹,真是折煞了他那双风流的桃花眼。

“变态。”姜婳冷漠地作结道。

彼时,赤风域的中心地带,汤族部落,莫比斯尔丛林。

“小少爷,慢点跑,哎嘿——慢点,慢点,别摔了——”,及人膝的野草乱丛间,一个敏捷的身影正迅如雷电般疾走,精准地闪避过挡路树,追逐着一团红色的火影。一双满是锐气的利眸紧紧地锁住面前那团红影,十米开外的那一声声呼喊则被全然弃置于脑后。此刻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即将被收入囊中的猎物,外事外物皆分不得他心神。

“不好——”他眯了眯眼,在心里暗自思忖,“它要进入绿沼泽!“他满腹疑惑,却终是不忍放过这渴慕已久的猎物,继续追了上去。终至绿沼泽边境,那团红影顿住了,他也在几步开外顿住了。却只片刻,那团红影一个大跃,蓦地跳入死气沉沉的大泽内,挣扎了几下,眼见着大半个身子沉了下去。

一瞬间莫名的哀恸突兀地袭上他的心头。他摇了摇头,拼命想要将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奇怪的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这时候本在他身后追赶的侍从追了上来,看了一眼半埋在沼泽里的千里蹵,微微抬头又瞥见小少爷一副魂游天外的神情,方才还因狂奔渗出热汗的额头几乎又要冒出冷汗来。白堡上下谁人不知,汤凛小少爷自打在那四族大会上见了一只千里蹵,一下竟对这畜生上了心,非得要猎获一只当作逗乐的小玩意儿才好。可这千里蹵在汤族境内实在少见,一寻再寻无果,今日好不容易撞了傻运得了一只,竟一头栽进绿沼泽寻了死,实在是……

就在那团红影即将完全沉没的当口,汤凛突然拔出别在腰间的火枪,朝着沉没处开了一枪。

“宁愿去死,也不愿做我的小玩意儿么。”他说得很轻,很轻。

“真是愚蠢。”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眼底一片清明。丛林很安静,光线暗淡,他一步一步向丛林外走去,面容看不真切,只有刀裁般的脸部轮廓很是扎眼。偶尔他走到穿过林叶的间隙,一缕光漏下来的地方,五官被映照清楚,此刻若是有少女在此处,不知是该惊,还是该怯。

——简直是连美神都要赞叹的眉眼,却偏偏挟着淡淡的,生来无情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