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总是对立的，一个人完美谢幕，总是另外许多人的惨淡离场。

2018年10月20日，余欢阴差阳错的坐在了釜山bexco大礼堂英雄联盟世界总决赛四分之一决赛的现场。

当那首名为thevirtuoso《艺术大师》的小提琴曲奏出宏大的乐声，余欢的身子在观众席上无力的向下滑去。

烬开大了，正面冲阵之后，追杀那些从残局中活下来的英雄，英雄们四散逃走，血红色的华彩贯穿了整个bexco大礼堂的屏幕，那颗名为“低语”的子弹穿透了梦魇的复活甲，代表着生机的白色碎片碎落一地。

同样，打穿了队员们在濒死边缘抢夺回来的一线生机。

余欢眯起了眼睛，眼中的画面模糊而且静默，没有心思再去看后面的比赛。

他一直相信竞技比赛的魅力，会有无数种可能性，可他同时也是一名连续两年打上超凡大师的选手，拥有对局势清晰的分析能力，这一局，从那颗子弹开始，无力回天。

余欢离开了座椅，对被他挡住视线的观众小声说着抱歉，从观众席中提前退场。

几分钟后，胜利的语音从会场中传出，一部分人在欢呼，更多的是沉默或者怒其不争地大吼。

余欢走出场馆，隐隐在身后听到了哭声和愤怒的叫骂，那首小提琴曲中鬼魅似的口哨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他能理解那些人的感受，又是最有希望的一年，又是一只梦之队，倒在了决赛之前，滑稽的像一头被狗咬死的狮子。

可是没有人能理解他。

余欢是一个刚毕业一年多的普通年轻人，只不过一直以来在他自己看来，其实并不普通。

以前的余欢认为自己是个全才，考上了名校，游戏打的好，以后会成为一个知名网络小说作家顺手可以做一手主播，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也不错；现在，余欢同样不普通，认定了自己是个失败者，在无数次被退稿后，余欢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连续四年的写作，毕业后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有参加任何面试，以前的大学同学去做银行、销售或者公务员的许多都已工资过万。而他，因为不喜欢所学专业，选择继续追求自己的梦想，希望他喜欢的东西能够给自己带来面包，一个人在学校周边租了间窄小的屋子又写了一年。

每天喝许多廉价的白酒，抽一包烟，只吃一顿饭，小说在网上如石沉大海很少溅出声响，始终是个不入流的写手，始终默默无闻。

收入微薄，甚至还要家里的救济，最难熬的，是日复一日对自己的否认。

他终于还是在一天前注销掉作者账号，删除所有章节，选择了放弃。

或许是作为对余欢青春的怜悯，那个穿着肯德基老爷爷衣服的人送了他一张s8赛事的门票。

余欢终于有了一件让他有些高兴的事情，正好是有他喜欢队伍的一场比赛，他很喜欢那个打野位置上的选手，别人叫他莽夫，余欢觉得他是个狂人，只有认准自己很强的狂人才会那么莽，曾经余欢也想当个莽夫，一门心思的去写小说，很有撞破墙不回头的味道，可他只是想了想，没有当成，高考之后因为家人的顾忌，为了更好的学校，选了一个数学专业，和文字没有一丝关系。

很多人都喜欢莽夫，余欢认为那是一种心底里的羡慕，不顾一切的去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大部分人面对可以做的事情总有各种顾虑。

所以余欢很想要看到一场莽夫的胜利。

英雄联盟的玩家人数正在减少，余欢这一代大概是最后一批玩家，工作之后很少有相同的时间聚起朋友们再打两把游戏，那些英雄的名号即将不再被人所熟知。

余欢觉得用一场喜欢的选手的胜利来结束自己的青春和梦想，还不错。

回去之后余欢准备去当个老师或者银行职员，当初父母高见，让他选择了应用数学专业，几天前父亲和余欢说，别写了，你写的东西，我都看不下去，去上班吧。多亏选了这个专业，还能好好找个安稳工作。

现在，连那个莽夫也输了。

余欢一个人走在异国，头快要垂到胸前，心中执念越来越盛，比起他的梦想，他更希望梦之队能够拿下比赛的胜利，他已经认输了，那个莽夫应该赢的。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会场的位置很偏僻，几乎没有行人路过，其他人还留在场馆里没有出来，余欢低着头一直走，不知道走到哪了，只是心头发懵，莽夫是不应该这样输的。

某部电影中说，如果一个人的执念足够强烈，就能引来宇宙能量，唤出可以交换一切的恶魔，或者神明眷顾。

此时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怀着希望梦之队能够赢下比赛的执念，汇聚了怎样的力量，雨越下越大，天空划过一道亮光。

巨大的声音震的天空都在颤抖，这声雷鸣出奇的壮烈，直接落在了场馆内所有人的心头。网状的闪电在密布天空的乌云中忽隐忽现，可怕的闪电触角就在场馆上方，似乎下一瞬就要把馆顶劈开。

没有神明降世，只看到一道闪电清晰的落在场馆外不远处，落点附近大雨朦胧，被劈中的大树在雨中依然剧烈燃烧起来，照亮树下恍惚还有个人影。

余欢被恐怖的爆裂声吓了一跳，茫然抬头，他写过很多字，应该算是个文化人，可这会儿心中能想起来的，还是只有一句话。

卧了个槽！

余欢大学毕业的时候和舍友说，如果有一天我没有成为一名作家去上班了，请隔空敬我一杯酒，那时候的我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比喻，一个玩笑，一个高举flag的装逼，因为那个时候正在流行一句话，有些人二十来岁就死了，只是到七十岁才埋。

现在余欢真的要死了，甚至埋都省了，直接火化。

着火的树冠砸了下来，像一轮火焰熊熊的太阳，瞬间吞噬了余欢。

时间不站在你这边。

你该走开的。

高温迅速夺走了眼前的空气，灼热的睁不开眼睛，失去意识之前，余欢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这两句他听过无数次的台词。

人在死亡的时候会回忆过去吗？会很痛苦吗？

余欢不知道，他甚至没感受到痛苦，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和睡着了入梦一样，余欢已经习惯了，他总是做梦，别人说他是写小说用脑过度导致的，余欢就会很生气，用了这么多脑子依然写不好，这是赤裸裸地嘲讽！被嘲讽不可怕，被嘲讽了之后发现对方说的是对的，才让人生气。和打游戏的时候被人喷一样，有时候真的是自己坑了，就会怒火攻心去和对方对喷，各种脑洞大开的污言秽语，简称就是气急败坏。

据说梦魇（俗称鬼压床）的科学解释是大脑比身体先苏醒过来，所以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当意识回到脑海中逐渐清晰，余欢发现自己又梦魇了，这次连眼睛都没法睁开，眼前是一片单调的黑暗。余欢经历过很多次梦魇，本不应该害怕，可记忆开始出现的时候，余欢心中生出了极大的恐怖，拼命想要动弹着让身体醒来，却无济于事。

我应该已经死了，这不是梦魇？这就是死亡吗？清醒的留在这虚无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