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原来都已经醒了啊……沧云师父,今天感觉如何,外伤可曾好些了?”沧云帮无殇正换衣服的功夫,听到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两声,然后就见一个妇人笑靥如花地走了进来,冲着他们飘飘万福施礼道。
“区区小伤,贫僧调息将养了这几日,已然无碍……多谢荆夫人关心了!”沧云连忙转身向着进来的那妇人单手作礼,点了点头。
那荆夫人立刻眉开眼笑,很是热情地又向无殇打招呼:“小家伙,今天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想来新换的这药是管用了……背上可还疼么?”
无殇穿好了外衣,对着荆夫人笑嘻嘻拱了拱手,“多亏了婶婶寻来的草药,昨夜老师按婶婶嘱咐,每隔两个时辰便替我换了次新药,如今背后只觉凉嗖嗖的,却是不觉得怎么疼呢!”
“好个巧嘴,你倒是顺便连你老师也讨好了呢……”
笑靥如花般走过来坐在榻前,纤纤玉指搭住了无殇腕脉,又替他仔细检查了一遍,亲手包扎完毕,荆夫人这才放心对两人道:“倒是恢复够快……这才不过几天,新肉已生开始上痂,看起来倒是可以出去活动活动了。”
“真的?”
无殇立刻兴奋了起来。这次倒是真的从心往外那么高兴,这几天他和其他三人的待遇相同,都是被这位荆夫人要求家中静养不许见风,着实也被憋屈得烦了。
“当然,不仅是你……沧云小师父也是一样,除了记着手臂不可吃力之外,出去转转也未尝不可。”荆夫人一边接着替沧云诊脉,一边笑着说道。
“那李先生和婵姨呢……他们也都全好了吗?”
“贪心不足的小东西!”
荆夫人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无殇的额头,“你们几个可是从百丈高空跌下来的……若不是被山崖松树挡了几下还正好落在谷中草叶最稠密之处,那焉还有命在?你们几个里属李道长伤势最重,就按他那情况,若没个三五月可真起不了床。至于碧婵妹妹嘛,她即便是伤势略轻,但也起码得再躺上个把月才好活动的……你当荆婶真是神仙,吹口气就能让你们百病全消了?”
无殇当时虽然并未亲眼看到,但从自己在意识海里受到的震动便也能猜出,当时情况怕是也的确够惊心动魄。既然是四人里道法修为最精深的李道源受伤最重,那想必也是为了护住他们三人,而强行施为的缘故。另外碧婵和沧云恐怕也是为了拼命保护自己,这才各自受伤不轻的吧?
“不过,要说起来你们运气也算是不错了……这白石岭夹萝谷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没什么人家,也就只单单是我们夫妻两个在此相依为命,偏小妇人我还略通些医术,平时就喜欢各处去转悠着寻些珍奇草药,还正好遇到了你们几个……啧啧,现在回想你们当时那样子,可真是好惨哦!”荆夫人吐了吐舌头,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
其实这位荆夫人倒不是挟恩以自重的意思,她本来就是个极爽朗的脾气,为人好动又喜欢热闹。自从被迫随着男人荆鸿羽来到这袅无人烟的夹萝谷落脚,几年下来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人陪她说话。她一时自然是心花怒放,只恨不得把这些日子攒下的话全都倒出来,连说话间也浑然不把这几个当成外人,丝毫不曾顾忌过什么其他的。
“我看鸿羽叔叔昨天下午就出去了,难道现在还没回来吗?他还说要替我带糖果子回来呢……”无殇眨了眨眼睛,往门口看看问道。
“小馋猫……当然是少不了你的零嘴。”荆夫人笑嘻嘻似乎是满不在意,但眉目中却隐隐含着一丝担忧,看来并非她一点不担心至今未归的当家人,只是不愿意让旁人也跟着烦恼罢了。
“那婶婶的意思就是说,叔叔一定能平安回来的吧?”无殇刻意在平安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下不但荆夫人听懂了,连沧云也听明白了。
“你是在安慰我?咯咯……小家伙,小小年纪人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该装傻还是装一装的好了!”
荆夫人拍拍无殇的头,转身出门去准备早饭。她看起来眼睛清澈了很多,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这辈子虽然不会再有机会生育,但却不妨碍她对小孩子发自于心底的喜爱。毕竟,在这种年纪的女人,有很多已经是儿女成群了……
沧云则是感到了震惊,他突然发现在自己面前这个根本就不是那位九皇子元璃,而是李道源口中那位真正的天机“殿下”。虽然他此刻还并不知道无殇的名字,但无殇和元璃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的睿智天生,就像是利锥藏于布,即便眼下的无殇再怎么遮掩,却还是免不了会刺穿了障眼法而露出锋芒;至于元璃,他的天真和幼稚就是本性使然。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就算是他再怎么努力,起码就眼下来说,他还是比不了无殇的光彩更引人瞩目,甚至只能沦为平庸而已。
“殿下,你还真把贫僧瞒得好苦……若不是荆夫人一言提醒,怕是到现在我还不晓得你又回来了。”沧云苦笑着冲无殇拱了拱手,然后抱怨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位荆夫人面前露了马脚,不过也怨我实在太多事了一些,按着元璃他本来的性情……应该是不会去想要安慰别人的。”无殇也是郁闷地把眉毛都塌了下来,整个脸成了个“囧”字。他原本只是想要试探一下那个荆夫人,却不防让沧云看出了其中端倪。
“元……呃,殿下可还记得本来之名?如今你既然重新掌控了这副肉身,贫僧却不好再装糊涂,把你和元璃两个混淆不清了……”
沧云想要说什么时,却突然发现他们实在应该先解决称呼上的问题。
“燕无殇……老师你就管我叫无殇好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也希望自己可以能正大光明用前世这个名字行走人前,但这么早就被人揭穿了谜底,却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哦,原来殿下你的名字原本是叫燕无殇?”沧云很满意地嘴角上扬,他自觉是比那个臭屁的李道源终于领先了一步。要知道,虽然无殇和元璃的秘密是李道源先了解内情的,但他同样也只能唤作殿下而不名所以,反倒是自己这个被他不屑一顾的尘俗小僧,如今抢先一步知晓了无殇的真名。
“也不知道,那道士会不会因此而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沧云自己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
“李先生会不会气得跳起来我不知道……但老师你这样子未免也太鸡贼了吧?只怕会让崇拜你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大跌眼镜的。”
听无殇这么调侃他,沧云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根本不屑一顾——他虽然不懂“鸡贼”和“大跌眼镜”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
“对了……元璃那孩子现在如何,应该没怎么样吧?”沧云想起了之前夏元璃刚刚接连遭逢了这么多变故,而且还很不幸地跟着他们一起经历了一场“空难”事件,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无殇摇了摇头,“我和他聊过几句,大概也是被吓坏了,神魂有些不稳的迹象……眼下他还在意识海里沉睡当中,恐怕暂时是不会露头。”
“难免的……刚刚经历了如此变故,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家子弟,总要给他一点适应过程才好。回头有机会,你也多开导开导他……”
这两句话便表现出来,沧云实在要比李道源为人宽厚了许多。在这和尚看来,虽然元璃于天赋秉性上差了不少,但却仍不失是个心性纯良温和孩子,爱屋及乌之下,沧云还是特意嘱咐无殇要多主动关心一点。
“那是自然,我们两个现在可是谁都离不开谁。一根线上的两只蚂蚱,飞不了我、也跑不了他……就算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考虑,也不可能让元璃他那边出什么问题。”
无殇说的算是一句大实话,但同时也是希望借沧云之口,来警告李道源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别说他眼下对自己和元璃的这种情况无能为力,可就算是他有办法剥离两者之一,那该要被驱逐出这副肉身的也只能是他燕无殇,而不该是无辜的夏元璃才对。
想了一阵子,无殇又对沧云解释道:“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双魂之力对我能大有裨益,那元璃应该也拥有自己的不同寻常之处才对,没有我这鹊巢鸠占者得尽了好处,反而作为本主的元璃却资质平庸的道理。退一万步来说,就是将来元璃前途堪忧,那有我在暗中全力辅佐,他也绝不会差到难以造就的地步。”
沧云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笑着说道:“说了这么多,无殇你也是担心李道友那边的态度,会对元璃有所不利吧?”
无殇正色道:“非是我这人小肚鸡肠,实在李先生脾气太过于固执,就怕他想不通这中间的关节。”
沧云一愣,随即却摇头道:“你还是太小看李道友的心胸了,他人虽然有些骄傲,却也并非是那种不能容人之辈。只不过于他的想法,实是担心你二人以这种情况相处会出现什么意外,将来修行不成反而误入歧途,以至于流祸深远才对。”
无殇慨然一笑,脸上露出了几分坚决道:“能够重生一世就是我的运气了,岂能还再贪求太多?天命此生既然附于元璃,那便当尽我之力辅佐这孩子成才……这才算是没枉费了这场天大的造化。”
“你难道就如此甘心情愿,连争上一争的想法也不曾有过?”沧云有些奇怪地看着无殇,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应该是个自暴自弃的性格啊?
“如果你有那种全身瘫痪在床几十年如一日的经历,恐怕也是什么都可以想开了……说实话,最开始我可是不甘心到了极点。我常常会想,自己如果身体好起来,那就不说是扬名天下叱咤风云,起码也得不负此生,做一番轰轰烈烈大事业才好的。不过随着岁月消磨,我却只发现自己的情况越来越糟,情绪也越来越差,恨不得索性撒手干脆死掉算了,也免得误己误人……可是你知道吗?照顾我的家人还是在几十年如一日的在身边陪伴着,从不曾抱怨过什么,也不曾见他们有过什么怨气。其实,他们也并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才如此坚持,唯求也就只有两字,‘心安’而已……所以从我重生这一世,便决定了只求顺遂我意,但问无愧于心。”
“怪不得。”沧云情不自禁点了点头,“佛门中也有度己度人的说法,无大慈悲则难大解脱,所谓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就是说现象的一切差别,都源于人的这种执念。人由我执、法执,生贪、嗔、痴三毒心,成种种颠倒妄想,从而陷于无尽的烦恼、无边的苦海不得解脱。所以,就必须以无分别的、平等的般若智慧,从根本上去除……所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佛以戒、定、慧,除却贪、嗔、痴三毒,以本来清净为诸法之本性,既不应有人我之分别,亦不应有物我之分别。故而世人之追境逐欲,求名为利,自寻无尽之烦恼,实为自我清净本性之迷失……”。
无殇一听沧云又要讲佛理,便开始觉得脑仁有些发疼,连忙打断了心有所悟情绪高昂的沧云说道:“我说沧云老师,咱们还是先出去走一走吧。说实话,在这屋子里困了好几天,我都感觉自己要发霉了!”
沧云正打算借此机会向无殇说一说佛理,却不想人家压根就没什么兴趣,只好悻悻然打消了再继续讲下去的念头,把无殇带着,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