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退职多年的武勇之人,应该没有那么难对付吧?”有鉴于之前那六个功夫一般的夷人就可以轻易杀伤牧千羽,沧云觉得李道源这说法有些大惊小怪。
“你会这么想一点也不奇怪,我在最开始时,同样也是认为这个只爱美人更甚于富贵的临江侯,并不会具有什么威胁……不过,直到从那孩子手里拿到了这个东西,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小觑了天下豪杰。”
李道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薄薄的绢帕,却正是牧千羽收到的那份密函帛书。
他指了指那帛书上面有关牧千野要求动用密探力量的字样,然后低沉地解释道:“作为世代附庸于皇族的牧家,他们最大依仗可并非是基于武力和暗杀,而是足以遍布夏境之内的秘密情报力量……我天机城也曾经针对牧家做过一些调查,在这个自诩为皇族忠犬地家族中,他们掌握着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情报网,遍布于夏境城乡各地之中。这些渗入各个角落里、数以十万计的暗探们,通常也只会在最紧要的关头才会启动。他们这帮人被称之为风,位列牧氏四堂之首,而以这密函中的字句所言,恐怕牧千羽他即便退职隐居,却依然还牢牢掌握着风堂密探这支力量,以至于连掌握了暗卫大权的牧千野,也不得不求助于他来找到我们……”
“关于牧家风林火山四堂,学生倒是也略有耳闻……”
墨清屏旁边接言说道:“家父当年曾在机缘之下结识了那牧家旁系一位叔辈,从他口中得知这风林火山四堂之事。据其所说,除了风堂密探之外,那林堂所属便是指我京都禁军三卫中的内卫,现在已经统归入暗卫管辖,至于那火堂则为牧家的匠作坊,专职为本族子弟供应兵器,另有山堂却是用来供奉那些牧家所笼络高手,其中不乏二、三品的武师,还听说亦有一些乃是筑基期的散修之流。”
李道源听了,眉头便不禁一皱,脸色也显得有些僵硬起来——要说他虽然通过本宗了解过牧家的一些根底,却尚不知这一族人竟还有与他一般的修士存在。
说到这里,笔者便要先介绍一下如今在大夏治下的武者以及修士的品级。
先以武者来说,通常分为三阶九品,最低乃是武士、依次递升为武师、武宗,若以武师二三品之流,实力便已经不逊大部分低阶筑基修士,单论近身肉搏手段而言,其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
再说修士品级,细分则依次分为旋照、开光、融合、心动、灵寂、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十一阶,其中以旋照、开光为筑基,融合、心动为结丹,灵寂、元婴为化境,出窍、分神为宗师,合体、渡劫为尊者,大乘为圣贤,飞升之期指日可待。
以李道源本人,如今不过仅在开光阶位,真要和几个二三品的武师联手对上,只怕胜负也是在五五之数,更别说对方手中还握有与他同阶的战力。以此来看,他即使恢复到全盛状态,如果对方实力尽显,只怕他同样是难以应付。
“敌在明,我在暗……便是他牧家实力尽出,也需得先找到我们才能一战。以我墨家在陵川多年经营,料想送诸位出城并不甚难,我看道长你也不必如此担心。”墨清屏看出李道源有些犹豫,随即微笑安慰道。
李道源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公子此言虽然在理,但却还是有些小瞧牧家那帮暗探的能为……以本宗传递而来的消息,那牧家风堂的所属在隐匿打探方面确有独到之处,只怕现如今便是这墨府之内,也未必是一定安全了!”
“道长,你未免太过于忌惮那帮鹰犬之流了吧?”墨清屏听李道源说话,忍不住变色冷冷一笑道:“须知我济世堂于陵川一地也开了十载有余,虽不敢说手眼通天,却也在官私两面俱都打点周到……你们且放宽心在我府中将歇休养,某当定保大家安全无虞便了!”
李道源脸色一沉,他在这话里已经听出这位陵川公子是带了几分意气使然,刚想再出声警告驳斥几句时,旁边沧云却暗中拽了拽他的袍袖,抢在头里对墨清屏笑道:“如此便多谢公子了,我等一路艰难至此,却难免谨慎得有些过分,既然公子心里有数,那就请你多加费心,尽量多多帮趁一些了!”
墨清屏在沧云这边得了面子,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他仿佛炫耀似的向李道源看了看,随即站起身来对厅堂里的三人拱了拱手,“既然一切皆定,那不如咱们明日再来叙谈。两位老师远来辛苦,不如就先随学生往别院去早点安歇如何?”
其实即便他不提,就以李道源和沧云的身份,自然也不方便和一群女眷宿在一处院子之内。于是,僧道两个随之也向柳莹玉告辞起身,相伴跟着墨清屏一起出门而去……
给李道源他们安排的,是靠近墨府前院的一处东厢房,这里对面是大管家的住所,中间通道却是通往内院后宅的必经之路,如此对于两人来说,倒是正合心意。
招呼下人们给上了夜宵,墨清屏稍坐了片刻,替两人把了脉,这才告辞回了自己住处。一直等到他离开,沧云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略带担忧地对李道源说道:“道友,这一次只怕我是好心办了坏事,反而让咱们颇为被动了!”
“哼!亏你竟也知道……”
李道源没好气地瞪了沧云一眼,“姓墨的小子如此心浮气躁,又贸贸然把京里消息透漏出来,让无殇因此伤了心神,如今却只怕我们连走都难了!”
“谁说不是呢?”
沧云苦着脸把帽子往旁边一扔,满是郁闷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哪知道这事情会这么巧,这墨家居然也是和秦府有瓜葛的亲眷,眼下论起亲疏远近,反倒是我们这两个成了外人……”
“就算表亲又如何,眼下咱们可是四面皆敌的情况……别看那墨小子眼下大包大揽满不在乎,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你敢说他就不会出卖我们来以求自保吗?”
李道源恨恨地跺了跺脚,“别以为那牧千野是吃素的,就算他墨家和秦府多年没有往来,可要想调查出来这两家的故旧关系,对暗卫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嘿!说到这儿我倒先问问你了,刚才明明可以拿话将住这小子,也好趁便带无殇和碧婵两个离开,你却为何要阻止我?”
沧云摇了摇头,低声细语道:“要说带走无殇他们并不难,可你有办法出城吗?我们两个在这陵川也溜溜转了一个下午,除了你天机城里那暗埋下的眼线之外,其他连半个帮手都没找到,难道我们还得再硬闯一次不成?就算豁出去元气大伤,可凭你我这两个五痨七伤,又怎么敌得过牧千野他手下二百暗卫和那三千悍卒?”
“那也不能在这墨家等死吧?”
李道源只觉胸口阵阵发闷,气得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我递回宗门的飞鸢传书,就算快也得三天以后才能有援兵过来……到那时候,只怕那牧千羽再慢也早就赶到了!”
“要知道如此,我们就该提前下手除了那祸患才对……”沧云脸色异常难看,话语里也隐隐带了几分埋怨。
“呵呵,这你和尚倒是教教我了……好歹也算是受那夫妻两个的援手之恩,吓一吓他们也就罢了,难道还真做得出来那以怨报德的勾当?”
李道源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把丹药掏出来塞进嘴里,然后苦笑一声道:“真能做得到如此狠厉决绝,你我这两个还学什么清修之道,索性直接改行去做杀手好了!”
沧云被他呛得一窒,不仅也是脸色通红地摇了摇头,只能不住叹息……
放下这两个在房中吵闹不提,再说被送去休息的无殇这边。
碧婵自己也是伤势未复,勉强照顾了无殇这里躺下后,便自己到了隔壁外间去服药调息静养。而她刚出去不久,无殇却突然一下子翻身掉下床来。
他脸上表情此刻已经变得痛苦无比,面颊颤抖着,双目亦是赤红如血,但牙齿却是狠狠咬着嘴唇,愣是不肯让自己发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动静。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无殇的意识海里早就是波涛汹涌,翻江倒海一般了——他根本没防着潜藏在意识海深处的元璃,竟然赶在墨清屏叙说京都惨案时会突然醒过来,在得知了自己母妃以及外公一家遇难后,这孩子一下子便发狂似的开始折腾了起来……
元璃现在就仿佛是发了狂的野兽般拼命嘶吼着,哪怕无殇此刻再努力劝慰和压制也毫无用处,他不断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诡异黑气不断从体内散发,更缠绕蔓延将元璃的神魂层层包裹,接着慢慢扭曲蠕动,一点点吞噬下去。
无殇惊骇注视着眼前的变化,然而对于元璃此刻的异变,他却根本无能为力。来自于神魂的纠缠,让他也同样被束缚在了那大片黑气之中,虽然不至于像元璃一样被裹成了粽子般,但那散发着暴戾气息的黑雾也已经牢牢捆住了他的手脚,无法挣脱出来。
那黑气的狂暴甚至影响了无边无际的意识海,让那宽广的空间里到处都染上一层沉重的黑色,飓风大作,翻涌的浪潮不断相互冲击乱撞着。哪怕是无殇此刻身在意识之中,也可以明确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撕扯和痛楚,那种来源于神魂最深处的痛苦,生生是要把他碾碎和揉烂。每每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而理智却又让他依然保持着清醒,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动承受。
无殇努力大吼着,希望可以让元璃回复哪怕一点点的神智,他依稀可以感觉到,这所有异变的源头都来自于这个孩子,是他的情绪在操控着这诡异力量,黑气是来自于他愤怒和悲伤的产生,忿懑和怨恨就是它的本源。
它不断拖着元璃和无殇往罪恶深渊里沉沦,它张狂的肆意妄为让元璃不可自拔,似乎像这样毫无意义的发泄就可以解脱一样,元璃把一切自主权都完全交给了那暴虐的怨愤戾气,任由它在意识海中放纵、翻涌,自暴自弃。
“停下……”
无殇几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力量,发出了自始以来最大一声怒吼!
随着他的吼声,狂暴的海浪突然停滞不动,风也住了,时间、空间在一瞬仿佛都没有了任何意义,眼前的乱象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面,仿佛脆弱而又让人触目惊心。
无殇努力向前迈动了一步,那黑色的雾气竟然咔嚓碎掉,片片散落飞扬四处。脚下的轻松似乎让他得到了某种鼓励,无殇又继续向前迈出了步伐,咔嚓咔嚓的碎裂声继续不断响起,黑气和浪头被他迎头撞得粉碎,眼前到处都是碎片漂浮不定,闪动着幽远不定的光芒……
像是在顶风冒雪的颠沛而行,无殇努力踏出了每一步,难以言喻的感觉包裹着他,能体会那是到了极处的悲伤和绝望,还有深深恓惶无助。。
眼前的那无数碎片分明就是元璃的情绪具现所在,无殇可以完全确定这一切,他必须趁现在还能压制住元璃的时间努力去争取一线希望,“等着我,我可以帮你的……”
无殇喃喃自语着,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身上正也在发生了某种变化,那些碎片无声无息地正在依附,悄然和他融为一体。而他的身影也逐渐变化着,由原本的截然不同而正缓缓趋向于元璃的模样,幽远的光晕幻化出一个个模糊不清的映像,一层层笼罩、叠加、覆盖在他的身上,杂乱无章的记忆开始清晰可辨,每当靠近一步,无殇就感觉自己更能体会到元璃的痛苦和悲伤乃至愤恨,就像是洗礼般重生,直到他的手指真正接触到了那黑色的巨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