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两人行了一夜,终于在端阳节正午之前赶到了阴爻山。
遥望此山,山势平缓由东至西绵延数里,中间一处断崖将山势一分为二形似周易中的阴爻,难怪这山以此为名。
山上郁郁葱葱树木茂盛,仅一条大道蜿蜒通向山顶,邹玄所居的“阴阳阁”便位于山顶最高之处。
沈非二人为表敬意远远的将马栓在路边,徒步向山上走去。
苏念长这么大头一次离开谷阳城,见什么都新鲜,忽闪着眼睛不住四下张望。
她发现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缓步上山,每每赶上一人,那人便细细审视他们一番然后轻蔑一笑继续瞧着他人。
这些人觉得这两个年轻娃子不过是来前来看看热闹罢了,邹玄要是邀这两人那可真是老糊涂了。他们关心的是邹老到底邀请了谁,心中想着要是能与所邀之人结识一番那可再好不过了,日后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对于其他之人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觉得不过是攀权附贵的可怜人罢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他们就是他们所瞧不起的那类人,而他们却身在其中孤傲不自觉。
沈非二人愈向前走路边聚集的人愈多,一同上山的人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一直到山脚下的迎客亭众人才止住步伐没有再往前走。
这些人三五一群聚在亭子四周低声议论,眼神四下飘动寻摸着可能赴约之人。往往发现一人器宇不凡以为是受邀之人,刚想上前客套两句,便发现这人停下了脚步与他们一同四下张望,这才知道原来也是个看热闹的。
沈非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挤来挤去终于挤到迎客亭前,只见亭中笔直的站着一人,这人身姿挺拔容貌俊郎,一身白衣整洁如新,一看便是个潇洒不凡的青年才俊。
见沈非到来他含笑迎了上去,拱手道:“来人可是沈师弟,为兄上官临风在此恭候多时,总算如愿见到沈师弟,果然是一表人才才貌出众。”
沈非客气回礼道:“师兄过誉了,在下沈非见过上官师兄,劳师兄在此等候多时心中甚是不安。”
苏念见上官临风没有同她说话,斜嘴嘟囔道:“哼,好个玉树临风的上官临风,不知道是真临风假临风。”
上官临风也不气恼,含笑揶揄道:“这位便是苏姑娘吧,不知这次是不是令尊许你下山行走的?”
苏念知他是故意嘲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关你何事。”
上官临风呵呵一笑,向沈非询问道:“葛师叔他近来可好?”
沈非回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这次身子不适不能前来,还请邹师叔恕罪。”
上官临风神秘一笑,低声道:“师弟你又怎么知道我师父所邀之人不是你?”
上官临风说完哈哈一笑,拉着沈非的手道:“咱们别在这里叙话了,还是快上山吧,师父他老人家见到你定然十分高兴。”
说着拉着沈非便往山上走去。
众人见这两个年纪轻轻的男女被迎了进去不禁心中错愕,均在互相打听这两人是谁、出身何处,结果问了一圈也无人知晓。
众人见迎客之人都走了,便知不会再有人前来,不禁都在扼腕叹息,感叹怎么不邀请自己却邀请那么个毛头小子,白白让他占了个名额。
上官临风领着二人走了半晌来到阴阳阁宫院门前,仆人弟子见三人到来均是垂手而立躬身行礼。
沈非第一次来阴阳阁不免四下打量起来,只见阁院屋舍朴素典雅,墙上随处可见六十四卦相图案,进入门内便是回廊阁楼,一旁矮树浅池错落有致,果然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上官临风牵着沈非一路前行,拐了两拐来到一处大殿。
大殿之内关着窗子略显阴暗,沈非忽地走了进来眼前不免黑乎乎一片,待眼睛适应了阴暗才渐渐看清殿内景物。
大殿之内布置简单虽无过多陈设却显得典雅肃穆,正对门口是一张乌木太师椅,左右手对称摆着七八张椅子,此时椅子上坐着三个人,左手两男右手一女。
上官临风笑呵呵的为大家介绍了起来,先对座上三人说道:“劳烦各位久候了,最后两位客人已到了,这位便是往生谷葛老爷子的高徒沈非沈少侠。”
说着以掌指了指沈非,然后转向苏念接着道:“这位是随来的苏念苏姑娘。”
说着冲苏念一笑,苏念歪着脑袋看着屋顶瓦片没有理他。
上官临风侧了侧身,指着左手一镖师模样男子对沈非道:“这位便是封无用封大侠,他怀中这柄剑可是了不得,当年天下论剑这剑仅是败于南海水家的碧水剑,夺得了榜眼之名。”
沈非打量起来此人来,只见他腰背挺直端坐椅上,身上粗布大袍浆洗的略有褪色,面容硬朗头发随意在脑后随意一束,脸色黝黑满是皱纹,看起来得有四五十岁。
沈非不自觉向他手中抱着的剑看去,说是剑实际只是一个开了刃的铁片,没有护手没有手柄,手握处只是用破布缠了几圈。虽是如此他却甚是爱护,抱在怀中不住抚摸。
沈非拱手道:“久仰,久仰!”
封无用微微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并未言语。
上官临风上前两步,指着封无用身旁端坐少年对沈非说道:“这位便是大刀关家的关青关少侠。关家有柄青龙偃月刀可是厉害的紧,此刀重一百八十斤,关少侠祖父仅可挥刀使出十招便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威震大江南北了。关少侠年纪轻轻便可使出三招,过不了几年定可胜过他祖父,扬名天下前途不可限量呐。”
关青起身道:“上官师兄过奖了,祖父之名在下怎能企及,能赶上万一便就知足了。”
接着向沈非拱了拱手道:“沈公子一表人才,又得名师相授才是前途似锦。日后路过关家还请盘桓几日,好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非见他面容诚恳气度平易近人顿生亲切之感,拱手道:“能够识得关公子沈某不虚此行,改日定当登门求教见识一下关家大刀的威风。”
关青笑道:“沈公子客气了。”
说着拍了拍他肩膀以示亲热。
上官临风接着拉着沈非走到右手妇人处。
这妇人年过三十却身穿一身花衣,脸上抹着浓妆,头上插着一支拇指粗细的金钗,正手捧瓜子悠然嗑着。见上官临风带沈非前来连忙放下手中瓜子,整了整衣衫坐直了身子。
上官临风介绍道:“这位便是凤城临江楼掌柜吴掌柜。沈师弟有机会去凤城定要去临江楼尝尝那清蒸鲈鱼,在下十年前有幸吃过一次,现在想起来还是回味无穷。”
沈非抱拳道:“见过吴掌柜……”
吴掌柜不待沈非说完便急着说道:“沈公子咱就别客气啦,你身旁这位姑娘却是生得标致,快坐快坐。”
说着拉着苏念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问长问短。
上官临风引着沈非在苏念旁边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向大殿正中走去。
大殿主位摆着的椅子他自不敢坐,只是站在了旁边,一改随和模样表情凝重向众人道:“感谢各位屈尊相会,我师父他稍后便与各相见,在此之前请容在下先将请各位前来的目的说明一下。”
众人见上官临风说得严肃也都端了端身子侧耳静听。
上官临风清了清嗓子道:“其中缘由可谓是说来话长,蒙各位不弃,在下便原原本本从头说来。”他仰头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此事当从三百年前说起,当年西城有一寺,名叫风林寺,因其所在处之地有一片竹林遇风而动尤如浪涌而得名。这寺中僧人平日习武颂佛倒也并无异事,直到有一年出现了一个叫做玉慎的小和尚。这个小和尚功夫天赋可以说是下下等,本是万难有所成就,谁能想到便是此人成为了天下动乱的开端。”
苏念随口问道:“此人天赋如此之差,何以会致天下动乱?”
上官临风略微思索答道:“说是此人所致并不确切,但与此人有莫大关系,且听我慢慢说来。”
他背手踱步继续道:“风林寺藏经阁分为三层。第一层寺中所有人均可翻看借阅,其中典籍也是入门的基础功夫和各类佛经。第二层只有通过年考的人方可进入,其中书籍也多是精妙功夫。而第三层便只有主持才能进入,其中书籍便是镇寺之宝了。而这个叫做玉慎的小和尚,由于天资太差在藏经阁第一层习练了十年仍无法进入第二层,而其他人一般只需两三年便可。寺中人也渐渐轻视于他,视他为一大笑话,全寺只有一个劈柴老和尚愿意与他亲近。这个小和尚日复一日在藏经阁中翻阅群书,所有的武道书籍早已翻看多遍,也都尝试习练,但对于他还是太过艰深,无论怎么练都难有成就。当他发觉所有武道书籍自己都难以练成而又无法进入第二层时,他便生出了一个可怜的想法。”
说到此时上官临风脸上也不免现出同情神色。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小和尚已无他法,又不想被他人取笑,他便只能把佛经当做武功秘籍来胡乱练习。各位均对武学造诣颇深,都知道佛经与武学根本是南辕北辙,这小和尚照着佛经胡乱练习犹如痴狂整日疯疯癫癫。”
除了吴掌柜对武学无所了解,其余人均是习武多年,最能体会其中心酸,不免为小和尚叹气垂首。
苏念心中对这个小和尚也颇为同情,恨不得帮他教训教训取笑他的人。
上官临风继续讲道:“也许是天可怜见,玉慎小和尚从佛经之中找到一本泛了黄的经书,名叫逆魔经,经书首页上有行小字,写的是“正读成佛,逆读成魔”。他略懂其义,便想自己天天拼命练习反倒被他人取笑,这个佛也是不公,既然如此成了魔又能怎样。他便逆着读了一遍经书,然而后面的事情连他也万万无法想到。”
众人均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由得竖耳静听期待下文。
上官临风道:“小和尚读过经书后便觉经书与其心念相通,无数的想法突然出现脑中,一股精力通贯全身,心中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套练功法门。小和尚自然高兴不已,便就整日习练了起来。与其相熟的老和尚发觉他的异样,劝他不可坠入魔道,否则因果循环必遭恶报。然而此时的小和尚又哪能放手,日夜习练着经书中功法。后来到了年考的日子,小和尚已不是原来的小和尚了,以一人之力一拳一脚便打到数位高僧。后来高位武僧发了急,数十人拿兵刃与其对敌,小和尚却也不闪不避,任由兵刃往身上招呼,但令人惊讶的是无论兵刃伤他何种程度转眼间便复原如初。”
众人听到此处均觉解气,封无用抱着剑也是嘴角一笑。
吴掌柜听得有趣不禁问道:“这究竟是怎样一本佛经竟然如此厉害,莫非是天上神仙用的法宝?”
上官临风一笑道:“有没有神仙这种事,恕在下实在是不能解答的了,但这本经书却是有着难以置信的效力。据我所知这本逆魔经又称不死天书,正读是一本劝人从善的普通佛经,逆读则认主,可代主化伤。主人受伤后书中一页便出现伤痕,如果是致命伤那页便无火自燃代主而死。而书页永是一百单八页,燃后便重新生出,真如神魔附体一般……”
吴掌柜突然道:“这可真是不得了,那谁有了这本书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说完扫视众人想得到其他人的赞同,但其他人怨她打乱上官临风话语均装作不见。
吴掌柜未得到赞同便觉无趣,又看向上官临风。
上官临风接着说道:“也不算是天下无敌,凡是夺天地造化之物也必会遭天地所谴。此书有一弊端,持书之人必须妥善藏好此书,否则被他人拿去只要将此书掷于火中,这时便不是书替主化伤了,而是主代书而焚,书完好如初,主人则需受烈焰灼烧之苦了。”
吴掌柜哂笑道:“有此书的人已是无人能敌,谁又能从他手中夺得此书,说来说去还是有此书就天下无敌手了。”
关青见她总打断上官临风讲述,面带谦和说道:“吴掌柜,我们还是听上官师兄继续说说那个小和尚后来如何了吧。”
经他一提醒吴掌柜也是心中好奇,向上官临风说道:“那小和尚后来怎样你继续说吧。”
上官临风向关青微微点了点头,暗谢他出言相助,继续道:“这个小和尚在风林寺出了风头,惊动了寺中的主持。主持觉得他必是得了武功秘籍,心中不免觊觎,于是对小和尚百般殷勤想让他交出典籍。然而小和尚知道如今受重视均拜逆魔经所赐,无论如何也不愿交出来的。后来主持恼羞成怒拿那劈柴老僧威胁于他,结果弄巧成拙真的杀了劈柴老僧。小和尚与老僧最为交好,可以说是他唯一可以说话的人,感情十分深厚。劈柴老僧一死小和尚心中的善念顿时全无,杀了下手之人后便要杀主持。然而他又觉得直接杀了不解恨,就逼问主持是否有家人。这个主持也不是正经出家之人,在山下藏有相好并且育有一子,小和尚便杀了主持的儿子和相好,让他吃自己儿子的肉,然后再杀死他。”
苏念不禁“啊”地惊叫一声,心中觉得这个小和尚太过残忍。
然而她却不知道“正读成佛,逆读成魔”,那时的小和尚已被心魔所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