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了望月宫,只见宫院之内楼挨着楼殿连着殿,地上铺着三尺见方洁白如玉的大理石,周围楼宇青砖刷着白漆显得庄严肃丽,好不气派。
萧红叶招了招手,道旁束手而立的女弟子快步走至跟前,唤了声四宫主欠身行礼。
萧红叶和声道:“前去禀报三位宫主,说我由山下邀得二位好友,请宫主殿中相见。”
女弟子道了声“是”快步而去。
沈非四下张望,见周围女子居多,男子大多身穿黑衣避人而行,猜想这望月宫是女尊男卑之地。
他深知萧红叶表面客客气气实际上心肠却是歹毒,要不是见自己学识非庸庸之辈,恐怕早已命丧她手了,心想如今被她擒住还需尽快想办法脱身。
他低眉垂首暗思脱身之计,寻思半晌均觉自己逃出此地倒是不难,但要带着苏念这个做事大大咧咧全凭一时兴起的人逃出去却是无从下手,不禁暗暗叹气。
行了一盏茶时间三人来到一处大殿,这大殿明亮空旷,十八根洁白玉柱分立大堂两侧,窗旁飘荡着白色轻纱,穹顶刻画着金色纹路,点燃的香薰缓缓飘荡。大殿两侧站立数十名白衣弟子,均手握佩剑垂首而立。
此时殿中坐着四人,正中主位一女年岁略长,然而眉目精致尤胜年轻女子,表情冷峻自带一股威严气势,让人望而却目。
在她左边坐着的女子身材略胖,挽着袖子露出丰满手臂,脸上带着不屑正打量沈苏二人。
坐在此人左侧的是个清瘦女子,脸色苍白病怏怏地斜靠在椅子上,以手支头闭着眼睛似在养神。
沈非猜测这三人该是三位宫主,而正中的是大宫主,左为尊位,那么左手处该是二宫主和三宫主,右手处空的椅子应该是萧红叶的位子,那她便是四宫主。
最让他猜不透的是右手处最后一人,这男子三四十岁身材匀称身着灰衣,方脸之上带着沉着冷静,眼虽不大却有摄人心神的魅力,此时正面带浅笑盯着沈非脚下看。
沈非低头看了眼脚下,并未发现特异之处,心中不知此人在看什么。
他转头看向一旁苏念,见她四下环顾看得起劲完全不了解当今形势,不禁摇头苦笑。
萧红叶向众人微微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玉步轻移走到右侧空位处轻提衣摆坐了下来,笑眯眯看着沈苏二人。
最先说话的反倒是支着头闭着眼病怏怏的三宫主。
她也不睁眼,弱弱道:“四妹真是愈来愈无道理了,在山下擒了二人就地杀了便是,何以非要带上宫来,扰大家清修……”
二宫主性子较急,不待说完便接着道:“就是,现在宫中之人都忙着找坠落此间的神物,都已三日了连半点头绪都没有,哪有功夫理这两个毛头孩子。”
听闻此言沈非心中一沉,心想她们将宫内秘事当着他们面说毫不回避,看来是不会轻易放他们走了。
苏念则完全没想这么多,依旧看看这人看看那人,听到三宫主要杀他们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眼圈微微泛红。
萧红叶说道:“二姐,三姐,你们莫要看他们年纪轻轻就轻视他们,那个公子却是见识不凡才智出众,差一点妹妹我就栽在他手上了。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我们四人分练五蕴琵琶,对五蕴琵琶了解如同你我一般,这才带了来让各位姐姐决断去留。”
二宫主哼了一声道:“你那点功夫要破也容易的很,无事之时还是多下些苦工,也不坠我五蕴琴之名。”
萧红叶微微一笑道:“妹子知道了。”
她看向大宫主说道:“大姐你倒说说看,这二人是杀还是不杀?”
大宫主身子前倾细细打量着沈非,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你是何人,出身何处,谁告诉你五蕴琵琶的事?细细说来否则立杀你二人。”
语气之中含半分逼问半分呵斥。
沈非冷笑道:“在下虽已被各位所擒,但死则死矣,如好言相待在下倒也愿多说几句,现在恕在下无可奉告,要杀便杀好了。”
沈非知道此时不该顶撞她,否则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多半便会因此丢了性命。但他最受不得别人侮辱,这宫主语气强硬如同逼问犯人,一时怒气上头便想死了算了也不受人活气。
但想到苏念也要一同赴死他又于心不忍,侧脸看去,只见苏念神态平和正面带浅笑看着自己,顿时心揪了起来,叹息一声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苏念知道今日万难活命,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心中也不再惧怕。
她心想自己阴爻山也去了,四处也游玩了,美食也吃过了,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至于太丢人。
她这几日与沈非日夜相处下来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心想死时能有他相陪也是件美事。
大宫主“哼哼”冷笑道:“你倒也硬气,那我便成全你。来人!将他们埋于后山,记住埋时不可过急,要让二位贵客好好享受活埋的滋味。”
一旁四五名弟子道了声“是”,拿着绳子便向沈苏二人绑去。
苏念静立不动任凭她们捆绑,被扭动时就势贴在沈非耳边,呵气如兰地轻声说道:“承蒙沈大哥照顾,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舒心的几天,即使早知道会有今日我也会随沈大哥逃出来,能与沈大哥死在一起我也知足了。”
沈非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动情言语,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侧脸看去,只见她眼中含泪满含深情。
这眼神怎么如此熟悉?在一个昏暗的小酒馆,一个迷一般的女子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容貌表情竟然如此相似!他已失去过她一次,这次决不能再让她悲伤离去!
“慢着!我有话说。”沈非突然高声喊道。
大宫主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怎么,你现在可以说了?”
大宫主面带讥笑望着沈非。
沈非惨笑道:“没错,世人无不怕死,但我更怕死了也不得安宁。我听说阴间之路很是漫长,路边野果食物少的可怜。如我跟这位姑娘一起死岂不是也要跟她争抢食物,在下又是个君子怎好同女子抢食,所以我同她一起死在阴间也要饿着肚子,这可是太可悲了。”
他一把推开苏念向大宫主说道:“只要你将这女子送下山并保证不再为难于她,我便告诉你们那神物在什么位置。”
四位宫主听闻此言均是“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二宫主性子急,率先问道:“你当真知道神物在何处?”
沈非不屑道:“这有何难,你以为我二人闲来无事巧也不巧的偏偏这日来到此间?”
沈非拍了拍裤腿站起身来,道:“三日前我夜观天象,见一赤星坠于望月山地界,当时百鸟齐鸣鹰飞兔走,五彩光华由坠落处射出,映得半边天都变了颜色,一直持续了一盏茶时间才缓缓而灭,见此异象我便知有神物出世了。”
其实沈非对此事一无所知,但他自小听师父说过神物出世时的种种异象,再加上刚才二宫主所言,便信口胡诌起来。
四位宫主一想果然和当日情形一样,况且这望月山长年不见一人前来,怎么偏偏这么巧神物出世后二人就来了。
三位宫主均望向大宫主,想看她是何意思。
大宫主沉默片刻道:“好,便放了这姑娘,我也答应你绝不为难于她,如何?”
沈非道:“宫主之言自然一言九鼎,况且你的这些弟子下属也在,宫主断然不会欺骗于我。只要这姑娘走后三个时辰,我便告诉你们神物位置。”
苏念一屁股坐在沈非面前,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沈非伸手拉起苏念,顺势在她耳边说道:“你先走,我自有脱身之计。”
说完深深望了苏念一眼,眼神中满含不舍与决绝。
苏念听闻此言顿时两眼放光,低声道:“那你快点啊,我在栓马处等你。”
说完便随着两名弟子走出了大殿。
三个时辰对于沈非来说是如此的短,对于四位宫主却是如此的长。
时辰一到等急了的二宫主一拍桌子道:“快说,神物在哪里?”
沈非冷笑一声,瞪着眼睛说道:“神物便在我腹中,你们剖开一看便知。”
四位宫主这才明白沈非骗了她们,谎称知道神物不过是为了让女子逃走,三个时辰过去了那女子早已逃的无影无踪了。
大宫主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你……你……我倒要看看你腹中是何神物!”
说着便向沈非走去,一抖衣袖手中出现一把镶金匕首。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却突然止住,眯着眼睛看向大殿门口。
只见门口盈盈走来一人,这人细眉大眼,带着精致的耳环,眼神中暗藏点点星光,不是苏念又是何人?
苏念缓缓走来,边走边说:“我便知道你无法脱身,否则我走时你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死便死有什么好怕的,我苏念虽不懂事,但也知道凡事以恩义为重。你欲救我,我领你心意已走了,但回来却出自我本心本性。”
说着轻解罗裳露出内里小衣对大宫主道:“我腹中也有神物要不劳您大驾也剖来看看?”
沈非此时已惊的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苏念如此重情重义。
大宫主见这小姑娘毫不畏死,心中反倒怯了下来,说道:“你们都疯了,竟然自寻死路!”
然而她既然能做到宫主之位,定然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岂能被三言两语镇住?
她眼睛一瞪匕首前伸向着站在面前的苏念刺了去,匕首破空发出“嗖”的一声。
苏念嘴角一笑闭目待死。
正在此时忽听最后一把椅子上的灰衣男子沉稳说道:“你不能杀他们。”
声音不紧不慢,毫无感情。
大宫主动作一滞,回头瞪着男子冷冷道:“莫非你要阻我?你莫要忘了你是谁。”
灰衣男子缓缓道:“属下不敢,只是我突然想起这二人是谁了。”
大宫主语气稍缓道:“这二人是谁?”
“他们是端阳节阴爻山赴约之人,也就是邹玄请来平定神物之乱的人。”灰衣男子道。
听闻此言四宫主哂笑道:“是又怎样,难道我们还怕了他阴爻山不成?韩先生说的真是有趣。”
说完掩口而笑。
韩先生神态不变,对四宫主道:“敢问四宫主,你是否有信心一定能够找到神物?”
四宫主看了大宫主一眼,默默摇了摇头。
韩先生说道:“那此二人便不可杀。”
他低头理着衣摆上的褶皱,漫不经心说道:“不如先将二人关押起来,如果我们找到神物便杀了二人。如果找不到就以此二人要挟阴爻山让他们帮我们找神物。试问天下还有比阴爻山的老怪物更适合找神物的吗?”
听闻此言大宫主哈哈一笑,道:“韩先生果然心思缜密,便依先生所言。”
四宫主忙道:“你们还不快将二位贵客带至后山厢房好生照看,快把我妹子衣服穿上莫要着了凉。”
沈非死里逃生,望着身着小衣的瘦小的苏念百感交集,心想自己与她因缘巧合竟成患难之交,想起邹玄的话顿时觉得可笑。即使因她手足皆断匍匐于地,又怎忍心让她受到伤害。
他突然想起来临走时是上官临风为他指的路,被这望月宫所擒皆因此路所起,莫非邹玄故意要害自己被擒?
说是后山厢房实际便是一处地牢,四宫主说话冠冕堂皇笑里藏刀沈非早已知道,暗道此人用乱心弦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表面和气却暗里杀人。
想到此处,坐在地牢中的沈非突然生出个想法,究竟神物觅主专找符合其本性的人呢,还是神物控制人心,时间愈久便愈似神物?
四宫主笑里藏刀用乱心弦,三宫主柔柔弱弱但估计只是惑人的表象,那么她练得该是惑敌弦。二宫主脾气急躁犹如奔雷,看来必是练得无声之弦。而大宫主自带威严擅于控人,用蛊行弦再合适不过了。
也许这四位宫主已非其本心,皆是被神物控制的傀儡罢了。
沈非想了片晌心思难以集中,不禁向躺在角落里熟睡的苏念看去,见她睫毛微颤香肩起伏睡得香甜,又想到这苏念为什么同袁香衣如此相像,还是自己许久不见袁香衣天天看着苏念便愈觉二人相像?
沈非生性多疑以至于有的时候连自己都怀疑,思考问题时就像是自己已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人,也要揣测自己的心思。
他越想越觉头脑晕沉,不觉中便昏昏睡去。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忽听叮叮当当一阵开锁声响,然后是“吱呀”一声牢门打开声音。
沈非坐起了身子向门口看去,苏念也揉了揉眼睛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灰衣面带和善微笑,正是殿中见过的韩先生。
他拿了把椅子坐在牢房门口,抱着肩膀翘着腿眯着眼睛看着沈非二人。
沈苏二人不知其来意,均是满脸茫然看着他等他说话。
三目相对看了半晌,韩先生开口问道:“难道你们不打算谢我救了你们命吗?”
苏念哼了一声道:“你救我们命不过是打算拿我们要挟阴爻山帮你们找神物罢了,你们找到后一样要杀我们,我为何要谢你?”
韩先生语气平和道:“苏姑娘真是伶牙俐齿,但你是否知道,到了此时你们二位已不会死了,因为我们肯定找不到神物。”
苏念疑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找不到?”
韩先生缓缓道:“因为我知道神物在什么地方。”
苏念晒笑一声道:“吹牛,你要是知道岂不是早就找到了,那你说神物在何处?”
韩先生不紧不慢道:“神物便在望月山天池之中,宫中之人均在山下寻找,如何能够找得到。”
苏念心中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们?”
不待韩先生回答,沈非却说了话:“韩先生是有什么事要跟在下商议吧,不妨直言。”
韩先生说道:“沈公子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多言了,我打算救两位出去。”
沈非脸上未见喜色,问道:“那我们需要为你做什么?”
韩先生道:“沈公子是明白人,与你说话便轻松许多,我救二位虽不求回报,但想请二位帮我救一人。”
沈非暗想他有求于己那便好办,正了正身道:“韩先生要我二位相救何人?”
韩先生挪动身躯找了个舒适姿势,道:“在告诉二位相救何人之前,先听我讲个故事可好?”
苏念摊了摊手,意思是你要说便说,我们还能捂你嘴不成。
韩先生长吁一口气,道:“这得从数百年前说起……”
听个开头苏念便知这故事短不了,挪动身子倚着墙壁坐得舒适。
韩先生道:“那时有一乡下人,从小体弱多病,但家境贫寒没有多余钱财供他看病就医,他便长年受病痛折磨。恰好此人又是聪慧爱武之人,体弱不能习武便钻研各种内功心法。由于本是普通农家,无法接触过多内功心法,他便自学医术钻研人身穴道自创心法。”
“一方面他有病在身无法务农时间充裕,另一方面他整日受病痛折磨想早日治好自己的病,内功心法竟然真的被他创成了。然而功法虽成他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内功再强也无法救他活命。他心有不甘,心想若自己是康健之人功夫定可数一数二,奈何却要躺在病床上让别人照顾,他越想越不甘,郁结在心身体也越来越差。”
“直到一日他想明白一件事,他想既然身体越来越差,不如不让功法依靠残弱之躯而是以三魂七魄修法。想明此节他便专修魂魄之力,放弃了残弱之躯。”
“没有了内功支撑他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终有一天他的身体再难支撑咽气而终,他的亲人正为他嚎啕大哭之时,他却突然坐了起来,只觉身子从未有过的轻松,浑身上下充满力量,虽然四肢僵硬但并不耽误他行走如飞。他暗想自己终于练成了依靠魂魄的内功心法。”
“然而他虽重回世间,他的亲人却害怕异常,都以为他是活死人,吓得逃的远远的。他照镜子看着自己样貌也觉得如同鬼怪一般,为了不打扰家人便远走他乡四处游荡,继续研究他的内功心法。”
“他无论到了哪处遇到的人都觉得他是鬼,不是吓得逃走就是对他棍棒相向,他没有办法只能躲着人群,夜宿坟墓义庄过着鬼一般的生活。”
“后来因缘巧合之下,他救了个被山贼捉去的女子,救人时他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并未以真面目示人,女子慕其侠义一心要嫁给他。”
“鬼男子对女子说如你见到我真面目就会马上吓跑了,还何谈嫁给我。女子也是烈性女子,便说非他不嫁让他摘了面罩,鬼男子拗不过他真摘了面罩。女子虽有心里准备但见他脸上皮肉腐烂露着森森白骨,不禁啊了一声晕了过去。待她醒来时鬼男子已带上面罩,女子对他喝道快摘了面罩,我是你妻子难得还怕你不成,鬼男子受其感动真的带着她四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