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日益临近,忘川谷内渐渐来了许多宾客,有帮派帮主掌门,也有四处云游的散人侠客,但多是些亦正亦邪之人,他们前来自然是为了参加沈非谢幽璇婚典。
每来一人谢幽璇便为沈非引荐,沈非觉得这些人虽然面貌凶狠言语粗俗,但内心却是热情有义。
在他被天下正道追杀之时还来参加婚礼的,肯定是看不惯正道假仁义敢与之相抗之人。
沈非谢幽璇二人这日刚安顿好一批宾客,便见一人随着迎宾之人缓步而来。
此人步态轻盈,双手合于腹前,面目含笑玉步轻移,身上蓝色衣服迎风而摆,好一位端庄女子。
谢幽璇不认得此人便看向沈非,沈非一见顿时喜笑颜开,唤道:“师姐,你总算来了!”
这女子正是沈非师姐,前文提过的冉晴。
不待她答话,沈非向她身后望了望,略带失望道:“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没来?”
冉晴答道:“师父他不喜此种场合,让我代他祝你大喜,他就不来了。”
沈非略显失落,道:“师父他老人家多年未曾出谷,此次看来也未破例。”
冉晴见到他身旁立着一位俊俏姑娘,猜想便是新娘,含笑伸手去拉她的手。
沈非将她动作看在眼里,顿时心头一凛,想到当日她便是如此对苏念下手的。
冉晴看他脸色紧张,猜出他心中所想,故意露出皓腕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看清楚,没问题吧。”
说完便拉着谢幽璇的手端详容貌。
沈非只能在旁尴尬一笑。
冉晴看了一会,直看得谢幽璇面带微红,说道:“好个俊俏妹子,沈非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气。”
谢幽璇羞道:“师姐说笑了。”
冉晴又对沈非厉色道:“将来我要是听说你们吵架闹别扭,看我不收拾你。”
沈非苦笑道:“我们吵架闹别扭那也需要就事而言吧。”
冉晴驳道:“不,只要你们吵架我便收拾你!”
谢幽璇听闻此话,心中对这师姐亲近了不少,拉着冉晴说道:“你看他现在就想着要吵架评理,师姐你得为我做主。”
两人手挽手瞪着沈非。
沈非也只能苦笑地摆摆手说道:“那好,以后我们吵架你就收拾我好了。”
想到冉晴那冰晶手链,沈非不禁打了个冷战。
转眼间便到了大喜之日,这日的忘川谷内无比热闹。大婚主殿便定在谷内最大的三生殿,殿内早已摆上四五十桌酒席,席上已是大半坐了人。
能够坐在殿内用宴的无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鬼族普通弟子和一些普通宾客被安排在殿外广场上。
此时的广场上也是人头攒动,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均在喝茶谈笑等着吉时。
沈非站在殿外广场之上望着通道尽头,一方面在等着谢幽璇从闺房而来,另一方面在等着梁子书三人,担忧他们是否平安无事。
随着三声锣响,谢幽璇身着大红衣服披着薄纱盖头,身后跟着韩先生范奇等人,在秋水婆婆的搀扶下缓步而来。
宾客见此均含笑张望,低声谈论这对神仙眷侣。
沈非满眼含情望着她,缓缓向她走去,从秋水婆婆手中接过她玉般小手,将她牵至自己身旁比肩而立。
谢幽璇低头羞涩一笑,顺从地贴在他身旁。
韩先生按了按手,示意宾客落座,看了眼天色朗声道:“吉时已到……”
还未说完却听远处笛声悠扬,声调起缓回环,便是一首凤求凰。这曲子本为琴曲,如今用笛声演绎却也不显牵强,反倒是多了一股灵动。
沈非二人众宾客均回头望向通道处,心想究竟是何人奏得如此佳音。
只见自通道处缓缓而来三人。
沈非一见不由得大喜过望,不是梁子书他们又是何人?
梁子书走在最前,手持横笛悠悠吹奏,身上白袍随风而动,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宾客中有识得他的,不由得出言赞叹,心道都说这九命书生弯刀梁子书功夫了得,一把弯刀变化非常,如今看来他这音律上的造诣也不弱于他的功夫。
梁子书朗声道:“师弟大婚,师兄无以为礼,仅以一曲聊表心意。”
沈非笑道:“师兄的音律可是难得听闻,以此为礼再好不过。”
众人又向梁子书身后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合体绿衣,绑着袖口腿口,头发在脑后梳了个发髻,手持青龙大刀,走起路来英姿飒爽。
众人见她行貌不由得眼前一亮,暗叹女子气魄不凡。
在花关溪身旁的则是一身破布衣的冯古,他嘴叼了个草枝斜眼望天,满脸都是痞气。
众人见他模样顿失所望,心想其余人均是各有本事,怎么这人一身痞相。
冯古将众人表情看在眼里,转头对花关溪说:“梁大哥已有贺礼,你我也合送一件如何?”
花关溪点点头。
冯古向旁边一个大酒坛努了努嘴,说道:“你把那个酒坛挑起来。”
花关溪已明其意,抬手斜刀低铲便用刀尖托起了个酒坛。
这酒坛虽说只有四五十斤,但以刀尖挑起可非常人可为。她挑起之后刀头一抖,酒坛便跳到冯古面前,冯古伸手舀出一把酒水送到口中一尝,赞道:“好酒!”
说完一掌击出又将酒坛还与花关溪,花关溪刀头一挑酒坛直飞前去。
见二人露了手艺范奇也觉手痒,一个翻身立在当场打算接下酒坛。
他心中合计接住酒坛容易,但让其中酒不洒出却需要用柔劲。
他双足往地上一扎,右手伸出一碰酒坛便就迅速撤回以消来劲。
然而他一碰酒坛便觉不对,本是四五十斤的酒坛如今却足有两百斤上下,一掌推去如同螳臂当车丝毫不起作用,连忙双臂推在坛上,双腿绷直顶着地面咬牙扛着。
他推着酒坛走了四五步方才停下,酒坛一落地“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众人见坛中之物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坛中哪里还是酒?露出的却是一坨金球,阳光照下熠熠生光。
范奇也是大惊,想来这人用手一舀已将酒水变作黄金,不禁对这痞里痞气的人刮目相看。
众宾客站起身来,双眼冒光地看着冯古。
现在冯古的形象已不是那个破衣的小子,而是满身是宝的财神。
众人看着场中金陀均是摇头叹息,感叹人不可貌相,此行前来能见到这些人再冒险也是值。
谢幽璇见此悄声同沈非说道:“你这冯兄弟真是大手笔。”
沈非也是一笑。
冯古抱拳拱手朗声道:“沈大哥不好金银,小弟在此代献聘礼。”
沈非也拱手说道:“谢过冯兄弟。”
旁边韩先生说道:“快引三位兄弟殿中上座。”
他见三人本事不凡心中喜不自禁,一方面有三人在鬼族声望必将大涨,另一方面也为沈非高兴,有他们在沈非便也有所照应。
三人入殿就坐。
花关溪、梁子书含笑看着沈非行婚礼,而冯古却自顾自抱个酒坛喝了起来。同座之人见过他本事纷纷举杯敬酒,冯古也是来者不拒。
沈非谢幽璇拜过天地便已是正式成亲,按习俗该喝交杯酒。
韩先生挥了挥手,侍者为二人端来酒,沈非谢幽璇各执一杯,手臂交叉双双饮下。
谢幽璇面带潮红含羞的站在堂上,忽地眉头一皱身子晃了两晃。
见她异样沈非连忙伸手扶住,问道:“怎么了,可有不适?”
谢幽璇面色越来越白,咬牙大喝一声:“速关殿门!”
韩先生反应机敏,一听说关殿门便知有事,连忙喝令守卫关殿门。
鬼族白日变不得鬼态,为防敌人白日来袭,所有殿中均无窗户,只要殿门一关,殿中鬼族人便可化为鬼态。
殿门一关殿中阴暗,门里门外宾客均不知发生什么事。
沈非抱着面无血色的谢幽璇,满脸焦急问道:“可是中毒?”
谢幽璇点了点头,勉强说道:“酒中有毒!”
沈非脚一跺,神物之精由影而生,四下流窜缚住一人,“哐当”一声将此人摔在殿中。
沈非喝道:“刚才是你为她献的酒,可是你下的毒?”
众人听闻此言才明白谢幽璇已中毒。
范奇人影一闪已掐着此人衣领,单手将他举起,怒道:“快拿解药,否则我生撕了你!”
范奇虽为鬼族第一高手,但他平日稀里糊涂从不动怒,今日一怒在场鬼族弟子无不心头战栗。
这侍从却是面不改色,哈哈大笑道:“没错,毒是我下的,我既然来了便没想活着出去!”
范奇心中愤恨,一把将他摔在地上,但他知道此人关系族长性命是以并未下杀手。
侍从脸上一阵光影变幻,转眼间已变作另外一人,这人身着褐衣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见此情景沈非心中盛怒不已。
他见过此种功法,也知道何人有这本事,咬着牙说道:“可是苏念派你来的?”
褐衣人说道:“没错,便是我家宫主派我前来杀了此人。”
范奇喝道:“你究竟下的什么毒?”
褐衣人缓缓站起,笑了两声道:“你们既然想知道我下的什么毒,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此毒名叫‘五行圣水’,是没有解药的,哈哈……”
说完放声大笑,已如癫狂。
众人听闻此言均交头议论,往往被问之人也是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此毒,站在一旁的韩先生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沈非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已知此毒很可能便如褐衣人所言没有解药。
他将谢幽璇交于旁人,一转脸已便鬼态,骨面獠牙冒着黑气,缓步走到褐衣人面前,对他说道:“我且放你一马,你回去给你主子带个话。”
褐衣人虽已有死心,但见沈非面貌还是吓的腿脚不稳。
沈非说道:“你跟她说,当年阴爻山邹老让我杀你,我没下手,这是我最后悔之事,天涯海角我必报伤妻之仇。”
说完挥了挥手手示意放他走。
范奇“哼”了一声,一脚将褐衣男子踢到一旁,对守门弟子说道:“放他出去!”
沈非已回到谢幽璇身边,望着她虚弱模样,眼泪不觉便落了下来,说道:“璇儿,是我没用,让你受苦了……”
谢幽璇勉强一笑虚弱地说道:“你真傻,之前我的愿望就是能躺在你怀里。如今不仅能抱着你,而且我们竟然还成亲了,就是死了我也无憾了。”
沈非抱她入怀,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
梁子书花关溪冯古站在他身后黯然无语。
众人看着这对刚成亲便生死离别的人纷纷低声叹息。
谢幽璇轻抚沈非脊背,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会过去的。”
她深吸两口气,对沈非说道:“你扶我起来,我有话说。”
沈非搀着她,感受她身体无力地倚在自己身上心如刀绞。
谢幽璇鼓起最后一丝力气大声说道:“沈非手持至暗神物,习我鬼道功法便是我鬼族中人,今日我传族长之位于他,鬼族中人皆听他号令,你们还不拜见鬼族新主?”
韩先生、范奇见她在交代临终之事无不忍住眼泪,听闻此言皆跪倒于地,齐声向沈非道:“参加族长!”
沈非心中伤怀,不知说什么,结巴道:“这……”
谢幽璇又对沈非柔声道:“鬼族是我最在意之事,替我照顾好他们。我走之后你莫要长伴我左右,待三月期满,你便和梁子书他们出去闯荡,不可因我误了大事,族中之事可交于韩先生和众位长老代为管理。我信你肯定会如邹老之言除尽天下恶人,还世间太平。”
沈非见她眼神迷离,忍住哭声说道:“我定会杀尽天下恶人……”
正在此时忽听“哐当”一声,却是韩先生跑的过快跌倒于地。
只见他手一撑地便爬了起来,拔腿向殿角跑去,边跑边喊道:“都给我让开!”
众人见他如此,纷纷闪到一旁让开了道。
殿角摆放着宾客送的贺礼,韩先生一件件翻看,忽地手执一物满脸兴奋道:“就是它……就是它……”
只见他手上拿着一件血红披风,披风上绘着精致纹路。
范奇噌地窜到他身边,看着他手上之物问道:“这个能救族长?”
韩先生摇了摇头,道:“虽不能解她毒,但至少保证她此时不死。刚才我路过此处,隐约扫了一眼这件披风,当时便觉纹路奇特,果不其然,这确是他的手艺,快去为璇儿披上!”
范奇接过披风,一跃便至沈非身前,沈非一抖披风为谢幽璇披上,看了看却并无奇异事,谢幽璇依旧紧闭双眼气息微弱。
韩先生解释道:“这件披风纹路是何不语所画。他本人是个木匠,有一把神物刻锥,经此刻锥刻画的家具木椅即使过了百年依然质地不变,璃妃之所以活了三百年,便是因为何不语在她全身骨骼上刻画了纹路。族长她身穿此披风虽不能治愈,但可保她此状不变,这样我们便有时间寻找解药。”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松了口气,只要有希望便有可能。
三日后,鬼族密室。
室中摆放一个软床,谢幽璇身披火红披风安静地躺在上面,便如睡着一般,脸色虽白却还有一丝血色。
沈非站在床前眼含哀伤看着床上的她,旁边站着韩先生、范奇、花关溪等人。
想着前几日还一起欢声笑语,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沈非心如刀绞。
他平复一下心神,问道:“韩先生你见识广,这五行圣水究竟是何种毒药?”
韩先生皱眉思索片刻,说道:“这五行圣水是五大家族之物,说是圣水实际上毫无神圣可言,就是种致命毒药罢了。”
沈非问道:“五大家族是?”
韩先生解释道:“五大家族是指白熔山的金家、青燃谷的木家、南海碧枯湾的水家、赤凉城的火家和西北褐灰山的土家。这五个家族虽说结为一盟,但之间也是明争暗斗。相传五大家族均是神人后裔,各派都有不传外人的秘法,便如我鬼族鬼道功法一般。”
范奇问道:“这几个家族好好的为什么研制出这种毒药来,可是为了防身之用?”
韩先生“哼”了一声,道:“他们这毒药不是对付外人用的。”
范奇接着问道:“那该是惩罚犯人之用?”
韩先生道:“五大家族相互依靠又相互制约,每个家族实力必须相近,否则一家独大其余四家便有灭族之灾。但五大家族每隔百年便会出现一位天赋异禀之人,往往这人便会设法吞并其余四家。后来为防此种事,他们商议出个方法,每族中都安排其他四族的人作为供奉常年在此族中,每有孩童出生,长到一定年岁,便由此四人共同检验。只有断定此人是百年一遇的天赋异禀之人,便赐给他五族至上荣耀,所赐之物便是那五行圣水。”
韩先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五行圣水无色无味,饮下后身上经脉皆断,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室中之人听闻此言皆不做声。
韩先生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有两个方法可以试试。”
沈非顿时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方法?”
韩先生说道:“首先,喝过五行圣水的人并不是都死了,我便知道有个人未死,只要找到他便可知何种办法可以医治。”
沈非说道:“韩先生尽管说来,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
韩先生道:“此人名叫秦无涯,人称白帝,行踪不定本来万难找到他,可是我却知道他每年中秋前后必去祁山与一人相会,只要提前等在那里定能找到他。”
沈非问道:“那另一个方法是什么?”
韩先生皱眉道:“这另一个却是比较难。”
韩先生踱了两步,想了想说道:“我年轻时四处闯荡曾听多人提起,说是南海时常出现一位老婆婆。这老妪有个本事,无论受多重的伤只要这人三魂七魄留有一魄,她便能捏个泥人为他重塑肉身,世人因此便都唤她泥人婆婆。只要找到她,族长她必能得救……”
韩先生顿了一顿说道:“只是此人便如神仙一般,找她可是难上加难。”
梁子书轻挥折扇说道:“如此看来,还是找到秦无涯这个方法可靠些。不如大家分头行动,沈非和我们去会一会白帝,鬼族之人擅长打探消息,便去找那泥人婆婆,如何?”
韩先生说道:“梁兄弟与我所想一致。”
说完向沈非拱手道:“还要凭族长圣断。”
沈非摆手道:“我这族长只是暂时代为,璇儿醒来后便还是她做族长,此事便依韩先生所言,我们明日便前去祁山找那白帝,还请先生安排车马。”
韩先生道了声“是”,便要去安排。
“韩先生。”沈非忽然叫住他。
韩先生回身问道:“族长,还有什么事?”
沈非问道:“这件披风是何人所赠的贺礼?”
韩先生面带疑惑答道:“我查遍当日礼单并没有记这件披风是何人所赠,也问过负责接礼的弟子也是不知道这件披风从何而来。”
沈非面带疑惑,“嗯”了一声说道:“没事了,韩先生你忙吧。”
韩先生也是心中不解,怎会如此巧合,恰好便有人赠了保命东西,而且还未留姓名,便如提前知道一般。
他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其余人也相继而出,沈非看着床上的谢幽璇,心中默默说道:“我一定会救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转身而去。
他走之后密室又缓缓进来一人,便是那常伴谢幽璇的秋水婆婆,她也是能进密室的几人之一。
她望着床上穿着火红披风的谢幽璇,手轻轻抚摸披风上精致纹路,柔声道:“璇儿,你便在此休息些日子吧,婆婆我肯定会救你的。你在这里无趣,婆婆给你唱曲听,可好?”
说完便轻声唱起,曲调婉转凄凉,缓缓唱道:“昔年花开好,月下长伴不相老,池中天上落叶憔,溪流漫花红,却知秋水愿相依,怎奈多情不念初好……”
唱到“秋水愿相依”时,眼泪便簌簌落下,唱得如此入情,看来年轻时也有一段多情往事,至于此人来历后文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