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熙熙攘攘,虽日已沉西,但小贩、采买的人群依旧不减,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群之中有一人格外醒目,这人扛着米面粮油,手上牵着个小姑娘。此人身材壮硕硬朗,脸上棱角分明,眼睛炯炯有神。身旁小姑娘娇小可爱,一蹦一跳地跟着男子走,手上帮着拿着些细小物件。
这两人便是阿生和丫头。
两人独居山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下山了采买一下日常用品,丫头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心性活泼好动,最喜欢的就是跟着阿生下山采买,可以出来看看热闹。
此时两人已买足了吃喝用物,正欲回家。阿生虽有一瞬百里的本事,但在如此多人面前,从虚空中变出个洞口,恐怕会吓到他人。
所以,二人通常步行至空旷无人处再钻洞回去。
阿生正走着忽然脚步停住。
丫头没有发现,仍自顾自往前蹦,被阿生拽得向后一仰,还好她向后补了一步才没有跌倒。
丫头眉头一皱,正欲训斥两句,还不待她说话,阿生又牵着她向旁边走去。
丫头抬眼一看,竟是个卖厨刀的铺子,铺台上摆满了一把把形状各异尺寸不同的厨刀,阿生正拿着其中一把正反端详。
卖货的是个半胖男子,见阿生看刀,忙笑脸说道:“这位兄弟可是有眼光,这把刀可是这里面最好的一把,你拿回去无论是切菜砍骨,不带卷刃的。这些厨刀都是退下来的官匠做的,之前都是做杀人的兵刃的呐。”
阿生看了看,这刀背宽刃窄重量均匀,确是把好刀。
丫头见他看厨刀,说道:“我们确实要该买把厨刀了,之前那把都锈得不能用了。上次冯大哥给做了把纯金的,但他做的那刀不仅沉的很,而且切个菜都能卷刃,太不中用了,小溪姐姐都跟我抱怨好多次了。”
阿生也不看她,只是左右翻看手上厨刀,说道:“金子质软,当然不能做厨刀了。”
丫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他拿金子怎么做的了暗器?”
阿生解释道:“金子虽质软,但重量大,做暗器自然也威力十足。”
卖货之人一脸鄙夷,心道:小孩子胡乱说话倒就算了,你个半大小伙子怎么还如此大话。
上下打量阿生一番,见他衣服破旧,便道:“这把刀要半两银子。”
阿生一惊,说道:“这么贵?”
伸手入怀拿出十数个铜板掂量掂量。
卖货伙计看着他手中铜板,将厨刀从阿生手中夺了回来,哂笑一声,说道:“如果没钱,拿你家金厨刀换也行。”
阿生知他嘲讽,也不生气,摇了摇头牵着丫头欲走。
丫头“哼”了一声,撅着说道:“改天让我冯大哥来,把你这铺子都买了下来。”
卖货的不耐烦道:“好,好,快去吧您。”
阿生牵着丫头继续往前走,丫头不高兴道:“冯大哥不是给你了个金锭,你怎么没拿着来?”
阿生向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们来就买些吃喝用物,不用那么多银两,厨刀改天再买也罢。”
丫头忽地眼睛一亮,说道:“冯大哥不是也跟咱们一起来了嘛,咱们找找他,让他买了那个刀铺?”
阿生说道:“咱们是一块出来的,但他说要去买酒喝,不知道上哪去了。这城这么大也找不到他,他知道回去的路,他说也不用我们等他。你还是别想了,我们回去吧。”
丫头还皱着眉撅着嘴,说道:“不的,你告诉我这几个字怎么写。”
她拉了拉阿生的手,阿生俯身下来听她说什么。
阿生听她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丫头手心写了几遍。
丫头认真记下,蹦蹦跳跳跑到刀铺门前,拾了个树枝在地下写着什么。
刚才那个刀铺伙计也是好奇,伸着脖子看她写什么。
丫头写了半晌才写完,只见地上歪歪扭扭几个字:冯大哥,路遇此地,买了刀铺。
伙计看了呵呵笑了几声,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小叫花,口气倒不小。”
丫头哼了一声,说道:“有你好看!不许擦了啊。”
伙计“嗯……嗯”敷衍道:“不擦,我倒看看你能怎地。”
丫头一扭头,走到阿生身边拉着他走了。
阿生边走边道:“你又何必跟个伙计怄气。”
丫头恨声道:“我就瞧不惯他那瞧不起人的嘴脸。”
阿生两人走后没多久,刀铺门前摇摇晃晃走过一人。这人衣着破旧打着补丁,袖子挽到肘处,抱个酒坛边走边喝。
此人正是下山买酒的冯古,他本想买了酒回去喝,但酒坛中酒气透了出来,让他难忍酒欲,便边走边喝了起来。
冯古刚走过刀铺门口,又摇摇晃晃退了回来,低头指着地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念着。
念完后想了想,向门口伙计,问道:“伙计!你这店盘下了需要多少银两?”
刀铺伙计打量他一番,见他衣着破旧满身酒气,便如街边酒鬼一般,皱眉道:“今儿个怎么这么多疯子,你问这干嘛,要买怎地?”
阿生晃了晃酒坛,酒已不多,怯怯说道:“也不一定买,看你这店多少银两,我的酒够不够。”
阿生施展点金手需要水,但身边只有这酒,他又舍不得将酒都变作金子。
刀铺伙计哂笑一声,说道:“这店连牌带货怎么也得两锭金子。”
他上下看了看冯古,撇嘴说道:“我虽不是掌柜,但我可以为他做主,你给的了一锭金子便卖给你。”
说完便回身忙着去了。
阿生一喜,一锭金子要不了多少酒水。伸手从坛中一捧,便拿出了一锭金子,往刀铺案板上一拍,说道:“买了!”
刀铺伙计回头说道:“你莫要拿个石头……”
他还未说完便盯着金锭愣在当场。
其实这刀铺也就值半锭金子,额外的半锭金子够这刀铺赚个几年,一锭金子店掌柜打破脑袋也会卖了。
伙计拿起金锭左右看了看,金锭入手沉重,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金子。
冯古推了推伙计,说道:“让一让,这刀铺是我的了,我进去看看。”
伙计忽地满脸堆笑,说道:“小哥……掌柜的,你里面坐,您老真是财大气粗呐,我这就让人带话让掌柜过来写字据。”
冯古进店逛了一圈,无酒无食甚是无趣,也不知道丫头为什么偏要买个刀铺,而且买完了还要看着实在麻烦,便道:“你去把对面那个乞儿叫过来,就是个头最小的那个。”
伙计不明所以,但还是去叫了过来。
这乞儿面带惶恐,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回事。
冯古看了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小心说道:“我……叫冯三,未曾偷抢……”
冯古一摆手,说道:“很好,还是我本家,这店便送给你了。”
乞儿虽听得真亮,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平白无故得个刀铺,睁大眼睛看着两人。
伙计也不敢相信地看着冯古。
冯古见他愣在那里,怒道:“还不快叫你家掌柜来跟我这小兄弟签字据?惹他不高兴看你以后还怎么领工钱。”
伙计这才意识到他说真的,忙扶着冯三进店里安坐,然后转身便奔去找掌柜去了。
不多时,一个身穿绸缎一样矮胖的男子便来到店中,一进店门便问伙计:“哪位是新掌柜?”
伙计指了指乞儿。
矮胖男子看了看乞儿,又看了看伙计。
伙计点了点头,示意真的的他。
矮胖男子脸色一变,满脸堆笑向乞儿说道:“您老真是大财主,我跟你说,你买这店一点都不亏,你看这些货……”
说着忽然看到衣着破烂的冯古挡在身边,脸色一冷,怒道:“你个叫花子,在这干嘛,还不……”
还未说完,伙计拉了拉矮胖男子胳膊,轻声说道:“店虽是那位的,却是这位拿的银两。”
矮胖男子看了眼伙计,满脸的迷惑,脸色又是一变,堆笑向冯古说道:“这位兄弟,真是年轻有为……”
冯古不耐烦道:“还不快签字据,再磨蹭我就不买了。”
说着伸手佯装去拿金锭。
矮胖男子连忙将金锭揣进怀中,迅速拿出纸张,伏在案上写起字据。
这男子也是常做买卖,字据写得飞快,忽地停下向冯古问道:“店主姓名是?”
冯古随口说道:“他叫……哎,你叫什么来着?”
乞儿还未答话,伙计说道:“冯三……冯大爷。”
冯古一拍脑袋,说道:“对!是叫冯三,我本家。”
矮胖男子满脸错愕,心想原来两人不熟。
他写完字据,自己先按上掌印,然后将字据交于乞儿,乞儿缩着手不敢接。
冯古见着着急,抓住他的手沾了印泥便按在字据之上。
签完字据,冯古对伙计说道:“你要好好伺候你这新掌柜,冯三冯大爷。要是我知道你哄骗于他看我不收拾你。”
伙计连忙点头称是。
此事已了,冯古舒了口气,轻笑两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折腾这一阵为了什么。
起身走出店外,刚走两步,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回到店中,看着满铺厨刀。
伙计不明所以看着他。
冯古挨个看了一阵,忽然眼睛一亮,拿起一把厨刀,正是刚才阿生看的那把。
冯古翻看一下,满意的点点头,自语道:“花关溪一直嫌弃家里的金厨刀不好用,正好拿一把。”
将刀往腰间随意一别,向冯三说道:“掌柜的,我拿把刀用用,就不算我钱了吧?”
说完转身边喝酒边晃晃悠悠的走了,留下店中错愕的三人。
伙计喃喃自语道:“刚才那两人说的是实话,他家真的有把金厨刀啊。”
阿生牵着丫头已走至城外,道路上的行人也是愈来愈少。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头已被西山遮了半边,眼看便要天黑。
阿生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人,便拿出了神物匕首,抬起手便要凭空刺下,却忽觉丫头拉了拉他的衣袖。
阿生手悬在半空,低头看她。
丫头向路边不远处努了努嘴,阿生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只见路边坐着一个男子,这男子头发蓬乱,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一身白衣已是沾上点点泥痕,他虽形容落魄,但也可以看出原本是个英俊潇洒之人。此时他正坐在路边,手里拿着个活盘看着二人。
由于他坐在地上,是以阿生刚才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他。
阿生牵着丫头,边走边说道:“咱们再走一段。”
两人虽目视前方向前行走,但阿生也感觉的到,这男子一直在看着他,随着他们行走男子的目光也一直移动。
行至男子身边,阿生停住脚步,开口问道:“这位大哥,我们认识?”
男子看他一阵,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阿生见他摇头不说话,觉得此人可能不喜多事,便继续前行。
又走了两步,阿生感觉他还在看自己,便又顿住脚步,向他说道:“看你面色苍白,可需要小弟帮忙吗?”
男子嘴角一笑,说道:“你是阿生吧?”
阿生没想到他的直接叫出自己名字,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晃了晃手中活盘,有气无力说道:“我不仅知道你这个名字,还知道你另外一个名字。”
阿生身躯一震,忽地目露寒光,冷冷道:“阁下是何人?知道我本名的人可不多,其中大部分是仇人。”
丫头倒是没注意此时气氛紧张,她正两眼放光地盯着他手中的活盘,觉得这东西定然好玩。
男子不知怎的忽地身子一晃,然后眉头紧皱,以手撑地牙关紧咬,额上冒出冷汗。
他身子颤抖片刻便又恢复正常,依旧嘴角带着笑,说道:“阿生兄弟莫要误会,我是阴阳阁上官临风,天下人的姓名没有我想知道而知道不了的。”
说着又晃了晃手中活盘,示意自己是卜卦之人。
阿生面色一松,他虽与阴阳阁没什么来往,但他知道沈非与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俗话说朋友的朋友便是朋友,阿生拱手说道:“小弟误会了,见谅。”
阿生这一拱手,便放开了丫头的手,丫头一得自由便怯生生的走向上官临风,但走了两步又心生害怕退了回去。
上官临风知她心意,举起活盘,冲着丫头说道:“这个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丫头虽心中害怕生人,但见他面容随和心中放松了些,她又很喜欢这写满小字的圆盘,鼓了鼓勇气,走了过去接过活盘,又赶紧退回阿生身边。
阿生见她随便拿他人东西,瞪了她一眼。
丫头以为他觉得自己没有礼貌,便走了两步,弯腰行礼说道:“谢谢大哥哥。”
说完又退回阿生身后。
上官临风额上带着汗珠,咬牙勉强笑了两声,说道:“丫头果然聪明伶俐,将来很多事还要靠你了。”
阿生见他忍痛,说道:“兄台可是生了病,我带你找郎中可好?这里离城不远,还可以进城。”
上官临风说道:“不必了,我是中了毒,无药可解。我算到你会经过此地便在此等你,你带我去见沈非吧。”
阿生说道:“好吧,但见过沈非还是要找郎中想想办法。”
说着走了过去扶起上官临风,牵着丫头沿着路继续走了下去。
走了两步,上官临风说道:“如此行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换个方法吧。”
阿生尴尬一笑,说道:“什么事都瞒不住阴阳阁的人。”
说完拿出匕首凭空一刺,面前空间便如冰面一般,“咔嚓……咔嚓”裂开,露出一个闪着流光的洞口。
阿生扶着上官临风牵着丫头进了洞中。
洞中漆黑如夜,不时有彩带般的流光划过。上官临风进了洞中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说道:“你这神物真是夺天地造化!”边说边盯着划过的流光细看。
“莫要看这流光!”阿生见他满脸希冀的看着四处流光,连忙出口阻止,但已是不及。
上官临风觉得这流光原本是彩带大小,而且模糊不清。但随着他精神为之集中,彩带状流光渐渐变的宽大,已是能看到其中景物。
上官临风见这流光之中隐隐约约有一人,这人身穿黑衣正在飞快跑着。跑着跑着忽地纵身一跃,跳到了前方不远处,而此时前方正有两人坐在地上。
黑衣人一跳正好挡在了两个人身前,而在此时背后一根银梭刺向黑衣人,黑衣人来不及躲或者根本不想躲,任由银梭射进他背心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黑衣人咬牙忍痛,见护着的两人并未受伤嘴角一笑,踉踉跄跄的奔向一旁林中。
见此景象上官临风身子一震,脸色更是白了几分,只因他认得画面中的人。
坐着的两人他只看清一个,便是那千靥宫主苏念。而那个护着两人的黑衣人虽一直蒙着面,但奔跑之时风吹动面巾,他也看清是谁,正是天选之子沈非!
上官临风身子不住颤动,没想到他辛辛苦苦救的人竟这样死了,而且是为救苏念而死!
这个被认作是平定神物之乱的人就这样死了!
既然他注定是如此结果,那么他们阴阳阁千辛万苦捋顺因果还有什么意义?
失败了,失败了,一切皆是徒劳。
上官临风身子一晃便倒在了地上,阿生连叫数声也毫无反应。
阿生心中着急,担心他深中之毒受此一激更难医治,扛起他便跳出了洞口,出了洞口一看,正是自己院中。
此时天已黑去,院中并无一人,旁边房间却亮着烛光。
阿生知道沈非等人在屋中,连忙开口呼喊道:“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