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这才明白她为何三更半夜前来挑战,夜晚视线不良看不到地上插的竹筷。刚才她在门外啰里啰嗦说了那么多,实际上是暗地里往地上插了竹筷。
奈良用脚扫了扫旁边地面,发现地上插了十数支竹筷,看来她没带剑也是故意为之。
奈良微怒,说道:“如此算是使诈。”
萧西西背手踱步说道:“剑之道从不乏旁门左道虚虚实实,如果我埋在地上的是毒剑,恐怕你现在已是毒发身亡了吧?况且刚才我说的这些条中也未说不可使用埋伏诡计,地点也是你选的。是你剑道不精,输了难道还要怨我?”
奈良“哼”了一声,说道:“狡辩。”
萧西西脸上现出怒色,也不来回踱步,走到奈良面前,盯着他说道:“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妄自以为知道点剑术,其实你什么都不懂。我虽不知道你得何人所授,但以你如此行事早晚会坏了你师父名号。”
这嘻嘻哈哈的姑娘忽地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此时她所散发出的气势绝对胜过许多高手,不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该有的气势。
萧西西寒着脸,说道:“你可知道什么才是剑术?”
奈良并未回答。
“好的剑术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哪如你这般,见面便要他人出招?”萧西西说道。
“我十三、四岁时便明白了此理,是以我虽看过百家剑术,但我自己一套也没练过。你虽可以用剑胜我,但你只是把剑当做一件兵器,一件杀人的兵器,却不是屈人之兵。好好的一把慈悲剑让你用的并不慈悲,你可对得起将剑交于你之人?”萧西西严词说道。
奈良站在原地,想着她说的话。他现在剑术已经比封无用高出许多,但如果封无用拿着慈悲剑来到这南方之地,恐怕不会有这些人来找他挑战。并不是说这些人不屑与他一战,而是以封无用的名声,许多人不愿与其一战,这便是屈人之兵刃。
当初他与封无用结伴而行,封无用并未教他多少剑术,大部分时间都在教他江湖道义、为人之本,这些东西虽不可伤敌,但作用却甚于伤敌之术。
萧西西板着脸盯着奈良,说道:“你觉得你深谙剑意,但并非所有的剑意都适合你这慈悲剑,就像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使不出刚强凌厉的剑法一样,慈悲剑终究是慈悲之剑。”
萧西西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可惜了一把举世无双的慈悲剑。”
奈良呆立半晌,嘴角一笑,拱手作揖道:“刚才我言语冲撞了前辈,请受奈良一拜,多谢赐教。”
萧西西也就十八九岁,奈良却称其为前辈,她心中得意又恢复刚才笑嘻嘻模样,说道:“你看你,人有些木讷嘴倒是甜的很,我叫萧西西,你叫我名字或者西西便可。”
萧西西,笑嘻嘻,这名字倒是很适合她,奈良心想。
萧西西一摆手,说道:“好了,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必拜我为师。我早前便听说慈悲剑是天下难见的神兵,所以特来见见,别无他意。”
奈良心想刚才比试虽是她使诈赢了,但她说的句句在理,虽动起手来我可胜她,但就剑道学问方面,却是远不及她,也算是她赢了。既然她赢了,她的要求还是要满足的,而且就是看看自己的剑,便就点了点头。
奈良将竹棒向地上一插,手上一用力,慈悲剑脱棒而出,手一挥便将剑握在手中。
萧西西见他以竹棒为剑鞘,啧啧道:“真是暴殄天物。”
仔细看了看奈良手中这破铁片一般的宝剑,说道:“你先收着吧。”
奈良又将剑插回竹棒,说道:“这就看完了?”
萧西西瞪着眼睛背着手来回踱步,说道:“怎么可能,观剑学问可大着呢。首先,观剑时辰必须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观剑两次,每次需相隔至少一日,否则难以察觉宝剑在各个时辰的变化。其次,观剑之时需沐浴更衣,手带素白蝉丝手套。再次,剑与用着相合,还需用着以身舞剑方可悟到剑性。再再次……”
奈良一摆手打断她说话,说道:“你愿意什么时候看就来找我便可。”
萧西西嘻嘻一笑,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笑呵呵蹦蹦跳跳走了。
奈良心道:这南方之地果然是剑术之乡,如此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有如此造诣,可见天下武林藏龙卧虎。
奈良四下看看,此时夜深人静,便又练了半晌剑方才回房休息。
第二日天刚放亮,奈良便被“叮咣”之声吵醒。
穿衣出门,见店小二正带着一帮人在隔壁搬东西。
店小二见到奈良,招呼道:“呦,奈良大爷,起得挺早嘛。您受累,绕个道走,我们这正搬东西,稍后便搬完。”
奈良见四五个人正将屋中的杂物往外面搬,还有两三个人在打扫房间,问道:“这不是你们存物之用的房间吗?为何要收拾这间屋子?”
店小二说道:“本来这屋子是用来放些破桌烂椅,但今早来了位小爷,点名要住这间屋子。我跟他说,我们店里房间有的是,要什么样的都有,这间房破旧的很,住不了人的。可谁成想,他拿一锭银子让我们今日便收拾好。大爷您是知道的,小的不是那贪财之人,莫说一锭银子,便是两锭也不能今日收拾好。可那小爷就是非要住这间,说是算过五行风水,只有这间是最好。后来没办法,我请了这些个师傅伙计一同收拾,估计天黑前能收拾个大概,也对得起小爷那两锭银子。”
店小二眼带喜悦边说边笑,可见他从中赚了不少。
奈良也没多想,去到前厅吃过早饭,提着竹棒便出了城去。
来到城郊一片竹林,奈良抽出慈悲剑,静心顺气舞起了剑。
他来到此处多日,也见过不少剑术大家,在与其比试过程中也有所悟,每悟到什么他便到此处林中练习一日。
此时他的剑术较刚来之时也已长进不少。他得封无用和凤凰剑仙所授,虽剑术卓绝但临敌经验欠缺,近日屡屡与人相斗,便补了此点不足。
练了几个时辰,奈良抬眼一看,见日头已欲西沉,便找了个溪流洗了把脸,提着竹棒回了客栈。
走到客栈后院,见隔壁房间已被收拾一新,店小二和另外一人正在往房内搬桌椅器具。
这另外一人他也认识,正是昨夜来挑战的萧西西。
萧西西见他回来,眉眼一笑说道:“奈良兄,我们又见面了。”
奈良见她在此处便已猜到大概,问道:“可是你要住在这里?”
萧西西嘻嘻一笑,说道:“正是,是不是心中分外欢喜?”
奈良脸色一黑,他最受不惯聒噪之人,而这萧西西正是个絮絮叨叨之人,说起话来“首先……其次……再次……再再次”,便如寺庙之中和尚念经一般,如今她住到隔壁,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萧西西将他脸色看在眼里,嘴一撅,说道:“你别忘了你昨夜败于我手,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反悔。”
旁边店小二听到此言心头一惊。
奈良与他人比试他大部分都在旁观看,从未见他败过,如今竟败在如此一个柔弱的小白脸手里。心中感慨这南方之地越来越不能理解了,先是一个独眼单臂之人竟成了剑术高手,这又来个白面病夫竟比独眼单臂还厉害。看来还是早日赚够了钱,回中原腹地寻个地方开个客栈酒楼什么的为好,胜过在此心惊肉跳。
奈良听到她之言心中一虚,说道:“我奈良自然说话算话。”
萧西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我不是有意为难你。首先,昨日你败于我手。其次,你已同意我……”
好不待她说完,奈良便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屋了。”
说完转身便回了房间。
奈良一走,萧西西便同店小二继续搬桌椅布置房间。
第二日天刚放亮,奈良正自熟睡,便听“咣……咣”敲门之声。
奈良揉着眼睛开门一看,正是萧西西,说道:“大小姐,你都不睡觉吗?”
萧西西一惊,心道他叫我大小姐,难道他已知我来历?
转念一想,他应该是反讽之意,于是说道:“我说过的,观剑讲究天时,我算到此时最佳,所以便来找你。”
奈良无奈,毕竟是答应过的事,只能拿出慈悲剑往她手上一放,说道:“看吧。”
说完转身回屋,打算继续睡觉。
萧西西一跺脚,说道:“慢着。”
奈良定住脚步,睡眼惺忪说道:“怎么?”
萧西西又将剑放于他手,说道:“你舞剑给我看。”
奈良面带疑惑,问道:“你观剑为什么要我舞剑给你看?”
萧西西背手踱步说道:“我前夜已经说过了,观剑门道较多,首先……”
奈良提了提精神,紧握慈悲剑,拉着萧西西往客栈外走去,道:“好!我舞给你看便是。”
两人来到昨日奈良练剑的那片竹林,萧西西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奈良持剑站在她面前,说道:“看好了。”
说完一招一式的舞了起来。
舞了半晌,奈良正练得起劲,萧西西一摆手,说道:“停!”
奈良收了招,问道:“大小姐,又怎么了?”
萧西西皱眉起身,来回踱步。
走了两三圈后,方才说道:“什么嘛?你这功夫怎么如此之差。”
奈良心中有气,他功夫虽不算数一数二,但也是得高人传授,江湖之上也算有些名气,怎么到她口中就如此之差了。
萧西西边踱步边说道:“首先,招式虽好,但招式之间过度过于生硬。其二,剑上使力之时,脚步略有虚浮。与寻常高手对敌这倒没什么,但如果遇到真正高手这便是一大弱处,他们必会攻你下盘。其三,使剑之时剑意是有,但韵律太乱,急急缓缓,不成章法。其四,运剑本是行云流水随意而为之事,怎么到你这里变得如此耗力,舞了这么一会儿就额上带汗了?”
边说边气鼓鼓的来回踱步。
奈良心中惊讶无比,她所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想之事,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练剑不勤所致。
奈良怒气顿消,说道:“这个……我最近急于赶路,便疏于练剑……”
萧西西不待他说完便道:“不是这么回事。”
脚步依然不停,皱眉绕圈踱步,边走边说道:“当年琼山剑圣戚言松,据说三十年未摸剑,也没有你这般。”
萧西西转了一盏茶时间,忽地眼睛一亮,定住脚步说道:“我知道了!是你内功的问题。”
她脸带欢喜问道:“你内功是南派还是北派?”
奈良一愣,问道:“内功还分南北?”
萧西西脸带嫌弃,好似在说你连这都不知道?
她也懒得再问,自己喃喃道:“看你功法像是塞北内功名家陈家……不对,陈家功夫刚柔相继,也不是你这般。”
继续皱眉苦思,忽地又是眉目一开,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中原李家的滂沱功……也不对,李家滂沱功后劲十足,不会用一会便力竭……”
萧西西用手敲着脑袋,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奈良不愿见其痛苦思索,说道:“你别猜了,我没练过内功。”
听闻此话,萧西西犹如晴天霹雳,张大嘴巴愣在那里。
奈良觉得尴尬,便补充道:“我在西山帮的时候,有个伙房的弟子教过我两日内功。”
萧西西呆立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惊愕说道:“你拿着举世无双的慈悲剑用的内功竟然是伙房伙计教的?”
接着手抚下颚,说道:“这西山帮是什么门派,我怎么没听说过?”
奈良说道:“西山帮是个小帮派,江湖上少有人知道。”
萧西西“哦”了一声,说道:“小门派也没什么,改日我当去拜会一下,见识见识。”
奈良想起西山帮不由得心中憎恶,说道:“来不及了,西山帮已被人所灭。”
萧西西吃惊道:“谁人敢灭慈悲剑所在的门派。”
奈良答道:“我。”
萧西西又是一惊,说道:“你为何要灭了自己的门派。”
奈良握着拳头,用力捶了下旁边粗竹,脸带怒色说道:“他们根本不把我当自己人,只想利用于我,对我言而无信。”
萧西西想了想,说道:“如此倒是也应该。”
又问道:“那你功夫是谁教的。”
奈良说道:“后来我得封无用封大侠传授功夫道义,也是他给我的慈悲剑。”
说到封无用,奈良眼中满是悲戚。
萧西西点了点头说道:“难怪,我之前便听说慈悲剑在封大侠手里,江湖均言其为人仁义,改日有机会我当拜会封大侠。”
奈良低着头说道:“来不及了,他已被人所害。”
听闻此言萧西西心中一怒,说道:“何人竟敢害如此仁义之人,当真该千刀万剐。”
奈良低声道:“我。”
萧西西又是一惊,呆立半晌问道:“你为什么要害他?”
奈良坐在石头之上,低头看着地上枯草,说道:“早年我为西山帮做事,帮主要我害沈非、梁子书等人……”
萧西西插口说道:“这几人可是那天选之子鬼面沈非、九命书生弯刀梁子书、怒颜溪大刀花关溪还有点金手无财冯古?”
奈良与沈非他们同路不久,所以她并不知道奈良与他们是一路。
奈良点了点头说道:“就是他们,我混入他们之中,在他们饮食之中下了毒。但他们几人机敏非常,我带着西山帮的人前去之时他们已逃脱。封大哥担心西山帮见不到人拿我出气,独自一人回来救我,后来他被西山帮所杀,临死之时将慈悲剑传给了我,我便用慈悲剑灭了西山帮。”
说到此处已是眼中含泪。
萧西西听他说的轻松,但知道其中必定悲苦非常。走到奈良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说道:“封无用已死,但他的剑未死,你有他剑在手便如他活着一般。”
奈良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萧西西想了想说道:“我听说封大侠为人仁义,但剑术并不高超,可还有其他人教你剑术?”
奈良说道:“后来我遇到凤凰剑仙莫轩,是他教我的左手剑。”
想到莫轩奈良悲戚之色渐渐散去。
萧西西搜便脑海也没想到这人,说道:“凤凰剑仙我倒是没听说过,他是个隐匿深山的未曾娶妻专心习剑的老者吧?”
她按其名号凭空猜想此人形貌。
奈良摇了摇头,说道:“他年纪不大,也不是男的。”
萧西西满脸赞叹,说道:“年纪轻轻的女子便有如此剑术,真是女中豪杰。”
奈良又是摇了摇头,说道:“他也不是女的。”
萧西西又是惊愕,问道:“他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子?”
奈良嘴角一笑,说道:“他即是男子又是女子,他即可以女态使出阴柔剑法,又可以男态使出刚猛剑术。要说到底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道,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萧西西脸带兴奋,说道:“如此奇人,改日我当……”
话说了一半脸色一板,问道:“他不会也被你杀了吧?”
奈良说道:“我怎么杀的了他,沈非与他过招都不分胜负。”
萧西西舒了口气,说道:“改日我当拜会他一下。”
奈良说道:“来不及了。”
萧西西一怒,蹭地站了起来,说道:“你不是说你没杀他吗,怎么就来不及了!”
奈良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说道:“我……是说,他行踪不定,我想找他都找不到,我已与他分别,恐怕以后难以找到他了。”
萧西西又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斜了他一眼,说道:“你话不说清楚。”
萧西西看了看他空着的右袖和带着眼罩的右眼,说道:“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但……”
奈良知她想问什么,指了指右眼右臂说道:“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瞎的眼断的臂吧。”
萧西西尴尬一笑,问人身上伤残总是不大好。
奈良说道:“我与沈非他们路上遇到……”
萧西西打断他话语,说道:“等等,你不是害了沈非他们还害死了封无用吗,怎么又跟他们一块了?”
奈良面露感激之色,说道:“我虽害死了封大侠,但沈非并未杀了我,反倒让我跟着他们行走江湖,让我有改过的机会。”
“他们真是心胸开阔以恩报怨之人。”萧西西说道。
奈良接着说道:“我与沈非他们路上遇见了璃妃……”
萧西西又打断他,说道:“可是那三百多岁专杀有神物之人的璃妃?”
奈良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她觉得我们五人身具五件神物,恐怕会祸害江湖,所以特意来杀我们。后来沈非跟她说,她被人所欺,江湖上打着我们名义作恶的另有其人。她被沈非说动,暂且放过我们,但她还担心我们力量过于强大。我看透她的想法便自断一臂,自挖一眼好让她安心。”
萧西西打了个冷战,撇嘴说道:“自挖一眼,那得多疼啊。”
奈良摸了摸带着眼罩的右眼,说道:“如果待你最好的人因为你而死,还是死在你的怀中,便不觉得挖眼有多疼了。”
萧西西知他又想起了伤心之事,便就不再说此事,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这次来南方之地所为何事?”
奈良说道:“我要去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