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帝低头看奏疏没抬头,挺显而易见地问:“供词上写得不是挺清楚的吗?”
“污蔑,是污蔑!”三王爷大叫着伸冤。
嘉庆帝说:“这是你六弟弟查出来的。”说完,扔了一沓卷轶砸到三王爷头上。
三王爷硬着挨了拿一下,读了卷轶之后面如死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头上汗水汩汩直流,再一抹,冰凉透顶。他张着嘴巴:“父皇,我不知此事啊!我要是知此事,绝不会这么干!”
嘉庆帝冷硬着神色,没说话,全琮坐在嘉庆帝赏赐的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幕,嘉庆帝也说:“看着这狗东西。”仿佛全琮比他在场的两个儿子还亲近。三王爷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求着全琮:“二公子,大公子之死与我毫不相关,你,你得明白啊!”
全琮当然明白,六王爷与三王爷一向不对付,六王爷抓住这个机会会放过吗?只是没想到嘉庆帝说:“全琮,你也看看吧。”说罢,近侍便把那散落在地上的卷轶拾了起来,恭敬地呈到全琮面前。
全琮一来就看见三王爷跪在脚下,六王爷一副忠心,痛心疾首的模样,嘉庆帝不说怎么个情况,他也不问,可能是那定力太足了,嘉庆帝看着讨厌,也不愿意再陪他演下去,这两个蠢货要是有一分全琮的心境,他也不至于向等着曹贵妃那个半大的儿子长大。
全琮看完后,神色不变,只问圣上:“您知道?”
嘉庆帝吹吹胡子,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朕不知道,全珣做得了抚边的大将军?朕不知道,全珣能够排在你面前,袭了宣德侯府的爵位?”
全琮那镇定的模样,连嘉庆帝看了都佩服:“你父亲早已把此时说给你听了?”
全琮摇摇头:“我哥哥就是我的哥哥,他是谁的孩子,什么血统,并不重要。”
“呵——”嘉庆帝轻笑一声。
容止面色奇怪,很快恢复如常,全琮的心理还真是强大,连他哥哥是大兇公主的孩子都能面不改色,并且咄咄逼人,让人无法招架:“所以,我哥哥做了这么好的一个局,到底是谁坏的?大好的局面,到底是谁破的?仅仅是欠我哥哥一条人命吗?我朝的百姓又要多多少流离失所?”全琮这一席话说得正气凛然,嘉庆帝的气焰都矮了下去。
虽然嘉庆帝对权位眷恋,对朝中之事不甚上心,可毕竟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将死了,死得含糊,死得冤,不怪宣德侯府怨气连连。
事情是这样的。
全珣一直觉得自己和宣德侯府有一层捅不过去的隔阂,父亲母亲虽爱他敬他,全心教导他,可当他们和弟弟在一起时,才是一家人,毫无一点亲疏之别。不是说母亲待他们哥俩略有差别,甚至母亲有时候都向着他,不向着全琮,可母亲望着全琮的眼神总是不一样,总是那么柔和的,那么宠溺的,那么幸福的。后来有一天他问父亲:“母亲不爱我吗?”宣德侯愣了一下,继而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会呢?”他又问:“母亲更爱弟弟吗?”宣德侯回:“因为弟弟太小了,她必须亲自照顾他。”他就这么机缘巧合长大了,得名师点拨,习武习兵法,如果没有随便乱窜,在府邸遇见年老八十的洒扫老仆便好了。
老仆望着他,喃喃说:“像,太像了。”眼中渐渐有湿润积聚,全珣问:“像什么?”“像你父亲。”整座宣德侯府,从来没有人说他和宣德侯府任何一人面貌长得像,从小到大,来来往往的官员贵女都会指着弟弟说:“二公子真是随了侯爷和夫人的好脸貌。”等他来到父亲的书房,与他当面对质时,宣德侯没有犹疑,把他的身世和盘托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该为他的来处知晓。全珣问:“我有大兇的血脉?”宣德侯回:“是。”他又问:“我父亲,我真实的父亲是怎样死的?”说来话长。
那是一段长久的战争时光,那时宣德侯还很年轻,出入兵卒毫无一点贵胄之气,同吃同住,与士兵关系非常好,也发展出一段超越普通长官和手下的感情,那时他麾下最勇猛的就是全珣的父亲,尽管后者与他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因为家境实在贫寒才来军中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有次打完一场大战,回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落难女子,全珣的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了回来,并和她生下全珣,其实还是很幸福的,两情相悦,互相支撑,直到女子的身份暴露,为大兇不受宠的公主。大兇以此发难,要求给个说法,最后举兵攻打,全珣生母不愿连累他父亲,从城楼一跃而下,死在两军对垒的阵前。全珣父亲发了疯,追着大兇打,居然灭了大兇主力,只是不管不顾,身上中了好几刀,危在旦夕,对全琮的父亲讲:“小侯爷,我去了也无妨,只是我还有一个稚儿,求您庇佑长大。”后来宣德侯抹了全珣的身份,把他带到了府中,成了全琮的哥哥。
知晓自己身世的那晚后,全珣一夜之间长大,失神跨出父亲书房前,正好遇见全琮,全琮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所有人娇宠长大了,明艳着一张脸,递过来一柄自己做的弓:“哥哥,你练这张弓,一定能够射得又准又远。”弟弟的身后,是含笑的母亲。这时,他心中的愤懑才被荡平,温柔地看着弟弟:“阿琮这张弓做得真好。”
接着,他便踏上了远走边地,随父亲戍边出征的道路。
他完美的继承了生父的聪颖,又受宣德侯的教导,几年的时间就长成了威名赫赫的戍边大将军,大兇也因此恨极了他,被打怕了,多方细作打探回来,知晓他竟是公主的血脉,起了笼络之心,多次给他递了消息,只是每次都被赠回来一个送信之人的人头。去岁起,那位戍边守卫的将军不知道怎么变了心意,倒真和大兇加快了联络,甚至托人送去了宣德家排兵布阵的行军图,让大兇大大地打了一个胜仗。全珣想的是,以此引诱大兇,逐渐将大兇拉入指定战局,一举击破,可惜,总有些自作聪明的家伙,以国家大任为义,谋取私利,向宣德侯进了多次谗言,说大将军预谋不轨,都被顶了回去。
那阵各个都盯着边地,宣德侯不好大肆整改,只好先让人暗中注意,却没想到坏了事,递了消息给大兇那边,说全珣是假降,为了诱敌入网,大兇那边本就对全珣不怎么信任,现在看他更加谨慎了,全珣打破了他们一些疑惑,在最后歃血为盟的那天,带着亲卫被大兇堵住,拿的是边地大员向宣德侯上疏的帖子,里面写了全珣的真正意图,果真是假降堵住他们大兇的嘴,好灭了他们。全珣在亲兵的护卫下好不容易回到了蓟县,终究没有挺过去,葬在了那里。
宣德侯眼里含着泪,哭了一声:“吾儿。”便跌了一跤,坐在地上,老了半岁。
三王爷手下的人,搜罗的全是全珣预谋谋反的“证据”,并散播了消息,坏了最关键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