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城跟着他们一块儿走。

老赵是一个从修理所出来的后勤兵，他的修理能力很强，百年前的汽车在他手里一转，一拼凑，马上又可以跑动了，只不过能够坚持的时间有限。

秦易，老赵，潘妮，小刚四个人坐在小车上，齐安城、陈伯启和另外两个老兵坐在后面拖车上，他们也是往南方生活区靠近，只是去找一个破落已久的集镇，听说晨在那边有负责人。

车子摇摇晃晃，车架也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样，车上大家也随着颠簸而晃动，齐安城身边的老兵望着北方，好像那就是他的家乡，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拖车上的腐朽护栏。

一边敲一边哼，然后他旁边那位也开始敲起来，还唱出来。

“我们是一支所向披靡的血肉雄狮~！”

“我们有誓死战斗之志，单薄的肩负着民族之光！”

“我们是家园的血肉武装，我们身后有无数支撑着的力量！”

“啊！家人，啊，土地！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齐安城只在星星之丘广播里听过这首夏阳的军歌，却还没听别人唱过，刚刚老兵一哼，还没认出，直到小刚唱出来才明悟过来，这确实是夏阳的军歌。

随着小刚唱，嗓子似乎被烟熏过的老赵也毫不介意地大声唱起来，雨滴淅淅沥沥，一点也没有影响他们，然后是潘妮，她也伸出手拍着车门伴奏，随着节拍抑扬顿挫地唱出来，秦易也用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唱起来。

六个老兵，驾着破车，只有一个单薄的车灯，颠簸在公路上，不知去向，天很黑还下着雨，可是他们不介意，他们的歌声孤独又嘹亮，回响在曾经守卫过的国土上。

“啊~！夏阳~！”最先哼起节奏的老兵眼睛通红，牙口发黄，有些惨兮兮地笑着，“我爱你啊~！”

他这一吼，歌声忽然停止，身边那位稍显年轻的老兵也朝着漆黑旷野呼喊着：“夏阳啊，我不想离开你。”

我还想为你战斗！我还想生活在你的土地上！我还要我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地守护你，我亲爱的夏阳，我挚爱的家园！我这一生最大理想，是死在为你奋斗的路上，是死在所有欲图伤害你的战斗里！我要为你杀敌，我要为你歌颂！

可惜我们的故乡，放不下我们的理想。

呐喊着，他们就哭了，哭起来，又开始唱，唱地更加嘹亮，然后哭得更惨。

齐安城、陈伯启也一起唱着，一起敲着车身，拍着节奏。

要是不会进化，这些老兵都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为夏阳奉献一生，不管从哪个生活区出来，最后，都是保卫夏阳的弟兄，一起对着国旗起誓，誓死消灭异者，还家园安宁，还人类和平。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异者，从未想过，最后是誓死捍卫的国家要处死自己，但他们仍旧爱这个国家，他们的上司无一例外都放过了他们，让他们跑，离开家园。

离开他们坚持守卫了这么久的家国，此后，他们名字出现在猎异军团的牺牲者名单上，成为那块烈士碑上的又一个名字。

“大叔，你会不会恨夏阳？”齐安城问身边的老兵，他正点着潮湿的烟，点了好几回。

把嘴里的烟拿在手中，瞥了这开口问的小鬼一记白眼，用他那不太标准的夏阳话：“恨毛线，没听见我唱的吗？”

他这一回答，让一车人哈哈大笑，随后又惆怅：“我只恨自己，帮不了老班他们一点忙，没能多杀几只异者，还变成现在这个样。”

“呐，小子，我不是贪生怕死啊！别看我们要逃出去，我们可是计划要捣入敌人内部的，然后或许有一天跟你们里应外合杀死异者。”

齐安城没好气：“那你们一碰面还二话不说就怼我，秦易队长那架势，要是别的什么人，早就被砸死了。”

老兵鄙夷：“切，秦易吓唬吓唬你们而已，要真想杀了你们，他把你加速往墙上丢就是了。”

至于没有说陈伯启，那是因为他们已经确信陈伯启是黑阶，所有能力都对他无效。

“还能把我加速？不需要碰到我什么的？秦易队长的能力范围是多少？”

“那当然不用碰，多麻烦，就是耗费许多能量而已，不过，咱也不敢乱用能力，用多了容易饿。”

他说的是，除非是特殊情况，碰到异者或者难缠的追兵。若不然，一旦消耗超过阈值了，进入饥饿状态，可都完了，所以六个老兵都互相商量好，谁先进入饥饿状态，其他五个人就先杀了他，拿他的肉吃了抵。

异者的肉和心石，都蕴含着他们需要的力量。传闻某些高阶异者甚至只吃异者，这在异者世界也是明面上的规则，弱肉强食，在他们世界里更加残酷。

齐安城就看见过庞万客吃掉它的手下，所以...隐隐约约觉得，夏阳立于国家根本的无异者法度，在某种观点来看，存在错误。现在更加确信了，异者同样可以爱这个国家。

“小子，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吧？”

齐安城嗯一声，点头。

老兵靠在角落上，仰头望天，张开嘴让雨滴进入嘴里：“你试图变革，可能会死很多人的，可能你还没发声，就被杀死了。”

齐安城多多少少也知道自己会怎么样，看了看伯启，后者眼神黯然，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觉得...你们也曾为这个国家战斗，为什么就不允许我发声？就因为你们突然变成异者，你们自身也不能控制啊。”

老兵低头，自嘲轻笑：“就因为我们是异者啊。我们啊，都变成异者了，脑子里想的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哈哈，现在多了这块石头，真是其心必异。”

“可你们也可以去杀异者，吃异者啊，又不是非得吃人对吧？”

“你想得太理所当然啦，我们要是进入了饥饿状态，你上哪里找异者给我们吃，你又能放心，能把人类的国家，交给一群心里长了石头，又对吃人有强烈欲望的怪物守护吗？”

齐安城哑然，夏阳作为无异者国家，立场坚定了一百多年。

“差不多到了，前面，就是南秧市了。”

孤独的车灯照耀下，灰蒙蒙的死寂城市出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