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站起来了。

他那张布满污垢的五官，看得出很挺拔，如果打理一番也是满英俊的，光秃秃的头顶也长了一些浅浅头发，看的出，他重新剃了光头以后，在这个地方又呆了很久。

才终于等到了齐安城三人。

他的那双许久未睁开过的眼睛，一动之间，灰尘簌簌往下掉，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除开失去双臂之外，没有什么异常的。

他先是望着齐安城，再扫过陈伯启，最后停留在孤岚胜身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温柔一笑：“小师妹，你长大了。”

声音很沙，好像很多年没有喝过水一样，但是语气中尽是温柔，似如早年出外闯荡的兄长，回家见到了已然亭亭玉立的小妹，眼里尽是欣慰。

孤岚胜禅杖在手，六只战匣嵌在禅杖顶端，随时准备发难，可苦海话一出口，忽然间不知道所措，有些困顿和迷茫。

这苦海师兄回来了？那个温柔的师兄，总是为他人着想，总是为他人解惑，全寺上下都爱戴的苦海师兄，回来了？

随即，苦海脸上的笑容变得很惨然，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杀了我。”

孤岚胜身子一震，他竟是来求死的，他逃走了这么多年，此次回来，跪在他师父的舍利前，是在忏悔，是在求死？

是他，苦海，他真的回来了，多少年了，孤岚胜脑海里苦海师兄的面容早已经模糊，可是关于师兄给她讲解过的佛经，练功时指点过她的动作，那些语气，一点儿都没有忘。

师兄的温柔，用温润如水来形容都不够，更像是冬日里暖暖的风。

突然有一天，这样的师兄变成了怪物，吃掉了一个又一个信任他的同门，杀掉一个又一个尊敬他的后辈，就连孤岚胜，在得知真相后也难以置信，她要亲自质问一下苦海。

那到底是不是他亲手做的，但眼下，苦海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杀了我，小胜，”苦海在流泪，他很痛苦，他的眼睛逐渐变得猩红，咬牙切齿道，“快啊，我快忍不住了。”

几乎是哀求。

他自从变成饕餮以来，鲜少有自主意识清醒的时候，一直想的就是吃吃吃，不管是人类，还是异者，他都吃了，成千上万，但他不会因此脱离饥饿状态。

变成饕餮后，苦海就是真正的怪物，吃一个人，就会想吃多两个人，饥饿感不会退却，反而加倍，当他只有一点点残留的意志时，诞生了要回来，回到这里忏悔，回到这里和师父道歉，再迎来自己的死亡。

一路上，他只有依靠临近生活区时的一点儿意志，让剪衣给自己的伪装，让迪盖尔暂时性屏蔽掉他体内的饥饿，这才搭上了列车回到生活区。

可他也明白迪盖尔的屏蔽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让他恢复成饕餮，所以迅速地回到界空山，在师父的舍利前忏悔，等死。他曾听说，界空山里有一种自古以来就有的大佛结界，能够镇压一切真邪，虽知道那是传说，但绝望之时，什么都可以当成救命稻草。

但他没有等到，有什么结界镇压他，多日以来，迪盖尔屏蔽掉的饥饿感要成千倍爆发了，就像积蓄已久的火山，再也忍不住，特别是见到了这个矮子后，那种万魔缠身的饥饿欲望再次攀上灵魂。

还不等齐安城反应，就见苦海身上，从下巴开始，直接裂开，竖着出现一张无比巨大的嘴巴，里面是血红的深渊，肋骨像是獠牙一样支撑开来，苦海消瘦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发出闷声的惨叫，任由身体被这张连接深渊的嘴巴撕开。

“退！”齐安城一声令下，曲反张开，脚下连点，跃到一尊高大的佛首顶上。

孤岚胜面色一变，金色禅杖蒸腾汽雾，嗤一声，背生黄金六翼，全身覆盖黄金圣甲，一把阔手大剑握在正前，凛然空中对峙。

陈伯启一阵小跑，绕到一尊倚姿佛像身后，伺机而发。

三人从不同方位隐隐形成包围之势，彼此互成犄角，相互照看。

谁也不知道正在饕餮已经变得有多强了，但现在，至少知道它已经进入了饥饿状态，逐渐变大的过程中，一尊尊重达千斤的佛像猛然被拔起，不少还直接断裂，被它吸入那张嘴里。

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正从饕餮的嘴里产生，它想要吞噬一切的欲望也变得无比旺盛，苦海压制了它太久，它饿了有多久，现在就呈几十几百倍地还回来，疯狂！

就连挡在齐安城身前的不断变大的曲反也好几次被它吸了进去，害的它一句话断断续续骂了几次才骂出来：“滚啊！我们打不过的！齐安城，你放过老子吧！”

但是齐安城不听，吸收掉行侠谷大多数兵魂的他，哪有这么轻易就让曲反说服的，持续不断地灌曲反，每被吸入那张嘴一次，齐安城就灌大一个。

那边，孤岚胜虽然也在空中，却也逃脱不开被吸的命运，手中阔剑噹！一声没入一尊大佛的手掌，以支撑自己。

陈伯启却意外地没有被吸力影响，倒是他用来躲藏的那尊佛像已经被吸力裂成几段，他却安然无事。

似乎他的能力影响不到饕餮，但是饕餮的能力也对他没有效果，不过现在局面，他半点忙也帮不上。

从苦海身子里裂开的血红深渊般的嘴，已经有五米多高，三米多宽，而且持续地增长着，苦海头部，身子以及双腿，都已经被折到身后，若是仔细看，那张嘴巴深处，有一双恶魔般的鲜红眼睛，注视着齐安城。

在这里，齐安城的诱惑最为强大。

仍旧在不断成长的饕餮，已经将吸力的主要方向对准齐安城，他脚下重达数吨的大佛石雕已经蠢蠢动摇，齐安城一个趔趄，脚下一滑，落在佛首身后，另一尊菩萨的怀里。

紧接着，他先前站着的那尊大佛，撼然离地，露出下面千年不见天日的湿润土地，整尊大佛飞向饕餮，飞向那尊连接深渊的嘴里，在这过程中裂成好几段。

曲反形成的薄幕，漂浮在齐安城身前，也跟着那尊大佛被撕成几片，尽数被吞噬掉。

孤岚胜艰苦地支撑自己，正在想着办法。

他们此前得到的资料太少，不知道饕餮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如今看来真如孤岚胜当初所说，是一个什么都能吞噬的，行走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