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叫秋野智宇的猎异人虽然收起刀,但没有收起他的警戒,那是一头孤狼碰到同类时的杀气。他的声音很年轻,却像是经历过万般磨难,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他与齐安城两人间保持住一个微妙距离,刚好是他一抽刀就能一连砍中两人的距离,黑色面罩遮住他的脸只露出那双锋利眼睛,像刀刃一般切开冰冷的气氛。
齐安城与刑钰对望,不用言语,便得出最好的答案是什么。
“我们是,猎异军团夏阳方面军。”齐安城简短的回答,并没有透露太多。
谁知,这名叫秋野智宇的男人...应该是男人吧,忽然立正朝他们敬礼,让两人不知所措。
“请,跟我来。”秋野智宇注意到两人疑惑的表情,转身向街道另一边走去,他也不怕齐安城两人不跟上来,似乎对此十分有把握。
跟他去?去哪里,为什么?三个问题涌上心头,但现在没有别的线索可以追寻,这是他们第一个碰到的,会说夏阳话的,而且应该是本地人,对这一块儿不会陌生,最关键的是,他方才冲进去杀了那两只异者,表明了自己猎异人的身份。
至于猎异人?有压迫的地方,便会有抗争,这些猎异人便是异者国内的抗争力量。
刑钰作为队长,当机立断便跟了上去,齐安城在后警戒。
现在街上并未有多少人,偶尔见到一两个也被秋野智宇的眼神吓了回去,不敢冒头。
秋野智宇带着两人左拐右拐,没过多久便进到了一条废弃的巷道,两边古旧的居民楼被植物占领,偶尔还有躲在暗处的凶恶野兽,但被秋野智宇瞪了一眼后也乖乖缩回去。
时不时能够闻到低沉的嘶吼声,也能闻到一些腐烂的气息,还有一些呻吟。
除此之外,齐安城还见到了许多魂体,但和夏阳不同,这些魂体,不论是面目可辨的正常灵魂,亦或是面目模糊的被遗忘者,都在警戒着齐安城。
它们都在绝望,和恐惧,却一句话都不能说。异者国究竟是充满着怎么样的绝望,居然连死者都害怕。
秋野智宇说完跟我来以后再也没多说一句,关于这个国家的,他仍旧走在不知终点的路上,一条充满黑暗、腐烂、野兽、以及绝望的路上,他最终要带齐安城去哪里。
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底。
这里已经没有路了,所以也没有路灯,全凭毫不吝啬的月亮施舍光芒,照亮他们碰到的障碍物。
秋野智宇的脚步很轻,轻得像是一阵风点在水面上,小心翼翼,但听在耳朵里却感到十分沉重,跟了这么长时间,齐安城发现了一件事,秋野智宇好像并不认识路。
从他时不时抬头望望星野,再偶尔停下来,短暂地打量四周的小细节,齐安城推测出他并不认识路,刑钰脸上也是同样的困惑,作为追踪课上仅次于叶佳的佼佼者,他也发现了秋野智宇的不正常。
虽然说秋野智宇出现本就莫名其妙,但是带着两个陌不相识的人,走上一条陌不相识的路途,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还是说,秋野智宇并不希望两个人能认出这条路,不想让他们记住怎么去到终点的,再直白点,就是要绕晕齐安城两人,才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秋野智宇的戒心很强。
像一条刚认识两个同伴,却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老巢的孤狼。显然,这种戒心使得他能活到现在,所以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下并没有过多的线索知道孙阴他们在哪,也无法得知他们遭遇到什么危险,甚至于齐安城都不知道破落城是个什么状况,怎么会像是历史书上普通城镇一样的环境,一切都安好,人类安居乐业,异者偶尔出现?
能够带给他答案的,只有眼前这个浑身缠着黑色布条,只露出眼睛和刀刃的秋野智宇,一头猎杀异者、会说夏阳话的孤狼。
之所以说他孤狼,是齐安城从他身上对所有一切都十分警戒的习惯推测出的,比如说不论如何都能够保持一个抽刀的距离,比如说他虽在前面带路从未回头,却时不时盯住脚下,好像能够在黑暗中辨别齐安城两人的影子,继而知晓他们的动作。
齐安城看不到的地方,那双一样露出来的耳朵,也必然十分灵敏,恐怕他和刑钰的呼吸声,甚至是心跳声都能清晰入耳。
秋野智宇身上发出一种很危险的信号,不用曲反提醒,单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直觉,也能够判断出。
能够让人感到危险,也是实力的表现。
终于,在一片荒废的工业区边上,有一座垃圾山,秋野智宇便在这里停下,站在这座同样荒废被植物、动物占领的垃圾山前,一动不动,像是镶嵌在极冰里的铁,寒冷坚硬。
到目的地了?齐安城、刑钰对望一眼,彼此都想知道答案,却都不开口。只听到一阵巨大声响,那百年累积起来的垃圾山整个震动,两边滚落许许多多的废弃物。
汽车、衣柜、轮胎、沙发、铁丝网、塑胶物等等,刺鼻味从那中间散开,挤满每一个角落,像是有形的物质让齐安城两人皮肤开始发痒,若是能看仔细些,会见到一颗又一颗细小的红疹子。
三人都不为所动,这座垃圾山正抬起它的头颅,傲然地看着立在它身前的三位年轻人。
这是一座进化生物,它有自己的意识。像是齐安城曾经在夏阳南部逃亡时碰到的那座小镇,只不过,这座垃圾山更像是一条贪婪的鳄鱼。
齐安城听见了许许多多的鬼哭狼嚎,尖锐地划过他的耳膜,径直地敲在心脏里,虽然语言不同,但是这种痛苦却能够逾越语言、逾越生死,传达到他这里。
“稳住!安仔!它没有恶意,这里没有任何的敌意!”曲反提示道,试图让齐安城安下心来。
这座垃圾山还在动,它张开废弃物组成的血盆大口,在邀请三人进入它的嘴巴,很多种气味组合到一起,折磨着齐安城、刑钰的眼睛和鼻子。
刑钰没有说话,但能够听到他不由自主加重的呼吸声,相对的,齐安城的呼吸也变重了。秋野智宇依旧冷冷冰冰,像是一片人形的黑暗,什么都不能够影响他的寒冷。
他就像是一柄来自极地深渊,从黑暗中制造的绝望利剑,至于这剑是谁造就的,又是为了什么存在,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出。
这把人形黑暗朝垃圾组成的道路走去,进入到一片沉寂百年,经过无数生死、无数抛弃的世界里。
光?这里也没有光,这里只有一种腐烂而绝望的黑暗,从见到他们开始便入侵了他们,到发现时,为期以晚,齐安城两人已经站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
与其说是秋野智宇带他们走进了黑暗里,倒不如说是黑暗将他们吞吃了,毕竟两人才走了两三步。
经历过无光囚牢,齐安城算是对黑暗有一些免疫力了,可依旧对这垃圾山里的黑暗有些畏惧,因为他始终能够听到无处不在的绝望呻吟,闻到无孔不入的刺鼻腐臭,甚至还时不时被什么划过了耳后。
他庆幸自己曾经被关入无光囚牢,若是换做这里,他可能真的就要疯掉了,活生生被腐烂在黑暗里。
刑钰抓着他的胳膊,用的是那条左手,他劲儿很大,生怕自己若是用了那条合金右手会把齐安城的手掐断。他从没有经历过这么长久的黑暗,更别提这里给他的感觉像走进了地狱。
所以他抓着齐安城,多多少少能够因为信赖同伴而得到的温暖。对齐安城也是如此,在一片绝望的黑暗中,能够有人一同前行,便是莫大的幸福。
若是把刑钰换做霍心仪,这种幸福便又更大化了,但他想了想,还是算了,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和一个男生到垃圾山组成的隧道散步的,要是有机会,和她去看看草原上灿烂漫天的星空,便是极好的。
他们跟在秋野智宇后面,虽然听不到后者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后者的气息,但对方留下来的感觉还在。
这是一种十分高超和高深的境界,一,没留下任何他的痕迹,二,又能让齐安城两人跟上他的脚步。
很是微妙。主要来说,还是靠着齐安城的感觉在走,他能够感受到秋野智宇故意留下的气息,这才能够跟上。至于刑钰,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周围深不可测的危险黑暗上,好在拉着齐安城,信任齐安城,这才跟上了脚步。
沉默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对秋野智宇这个人感到好奇。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战匣,那两柄刀虽是好刀,却无任何特殊之处,一点儿能力也没有,从感觉来看,似乎对方比训练魔人刑钰强不了多少。
但是握着双刀那一刻,杀气像是溢出来一般,疯狂冲撞他的感官。
这也是,齐安城判定秋野智宇是一位强者的证明。
他们已经对身上被刺激的痒和疼感到麻木,因为垃圾山不断动弹的原因,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回荡,伴加着一些绝望亡灵的呻吟。
脚下的路也是由无数垃圾组成的,偶尔磕磕砰砰,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平整,就好像,这是一条垃圾山刻意制造出来的,供他们行走的路。
直到,秋野智宇好像带他们来到了深处,一切响动停止,就连微小动物制造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也停止了。
之所以说停止而不是消失的原因,是因为齐安城仍旧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那些无论何时都能在黑暗和地狱中生存的小动物们,它们只是被吓得停下动作,连呼吸也不敢呼吸。
吓唬它们的人,就是前方一直和两人保持着一刀距离的秋野智宇,他身上爆发出惊人的杀气,这种杀气无形,却致命。
刑钰没察觉,但是齐安城已经激活了曲反,悄悄于黑暗中护在身前。
谁知,却被秋野智宇察觉了,他冷冰冰地打破黑暗:“我不是针对你,我在吓唬它。”
刑钰这才猛然从周围黑暗里抽回注意力,惊觉到这股难以察觉的致命杀意,不禁一身冷汗,若是秋野智宇有杀他的念头,他现在已是一具死尸,若是齐安城不在这里,他也是一具死尸。
这世界上有太多察觉不到的危险,但应付那些已经察觉到的危险几乎都无力抵抗,又有什么精力去察觉潜伏的危险。
“嗯,那就好。”齐安城说道,却没有收回曲反,任它在前面护航。
至于秋野吓唬的那个‘它’,自然是组成这片腐烂地狱的垃圾山。
果然,片刻过后,前方出现一个豁口,月亮的冷芒打了进来,照耀出一条安静小路,居然让人感到如此温暖。
秋野智宇走出这片为他杀气吓出来的豁口,落落大方地踏在这片月光下,齐安城两人紧跟在后,也油然能感到来自于前者身上稍微一刻的放松。
看来,这里就是秋野智宇的终点了,或者说,这附近。
“很抱歉,两位,吾得用这样的方式携带两位到往吾的栖身之处。”秋野智宇的夏阳话不是太熟练,语速也不快,发音还带着东霓国的拗口音。
但总的来说还听得明白。
他依旧在前面带路,身上那种警戒却消退很多,似乎这里有什么让他能够放下警戒,不怕齐安城两人歹意的存在。
“没事,能够理解。”齐安城说道,跟着他翻上围墙,走过一片屋顶。
刑钰还处于一种警戒到焦虑的状态,毕竟和齐安城比起来,他还经历的太少。
秋野智宇现在像是一头野猫,从一个屋顶落在另一个屋顶。齐安城跟在他身后,为了他的信任,主动将距离保持在一刀之内,同时对被掐到青紫的左手道:“你可以放过我的左手了,现在很安全。”
刑钰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掐着齐安城的胳膊,脸上尴尬极了,看着周围环境道:“我们...到哪里了?”
屋顶下,一个又一个绝望眼神,院子里,巷子中,躺着一个又一个倦怠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