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她五岁生辰,几位兄弟姐妹都来了,这让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度过的她很是开心,便玩儿有些过头,晚上还不到平日里休息的时辰,就已经窝在家里的大靠椅里头睡着了。
许是那是一直照看她的小丫鬟去通知了母亲,不一会儿,身穿着大红穿金丝绸褂的刚招待完客人还未曾注意过的母亲匆匆而来。
母亲小心的从椅子上抱起了她,一步步,走的极缓,生怕吵了正熟睡的她。
待将她抱回了自己的清竹院,小心翼翼地躺平放在自己的床上,接过了一旁丫鬟用来扇风的折扇,用手拂去了她额头上不自觉渗出的点点汗珠,慢慢地,轻柔地挥着手里的折扇,为她打扇,送来一阵阵凉风。
其实还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只是莫名觉得这个时候就算在平时也是很少的,便没做声。
这时既已晓得了母亲正在为她做这些劳累活儿,又怎会继续装下去?
她可没有忘,今日她的五岁生辰,父亲都说好了要大办的,母亲父亲都开口了,母亲自然也就不会反驳。
今日她从屏风后头悄悄地往外面瞧了一眼,确实比往日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别看她那时年纪小,可奈何她过目不忘,这人,见过一面也都会有一个印象,而这客厅里坐着的夫人小姐们,很不巧了,她一个也不认识。
这么多的陌生人,再加上亲戚朋友的访客,可想而知,今日母亲是多么的操劳,现在都已这般晚了,都还未曾休息,而是选择帮她打扇……
刚要开口,却听见母亲征然的声音响起,就是这个声音,母亲每每露出还带着一起不忍与怜悯的表情之时,说话便是这般的声音。
“五娘,慧极必伤,现在的你还太小,不懂得这个道理。”
她感觉到母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唉,你说我到底该不该与你说这些话呢?”
凉风习习,窗外传来了夏蝉无止休的鸣叫,她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头顶上遮蚊所挂的莲青纱帐,母亲方才已经出去主持还未完的工作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在此。
莲青帐上的花好似都活了一般,她看的目不转睛,许久,眼睛终于受不住那份难耐的干涩眨了眨,泛出了一丝晶莹的泪花。
“五娘,你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我若与你说了这些道理,日后你照做了,以后就将会面临着所有人的暗中讥笑,嘲讽。”
“前一刻天堂,后一刻地狱。五娘,还只是个孩子的你可怎么能忍受的了?”
“可我若不说,日后你长大了,又该如何去……”母亲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尚在前厅忙碌的父亲派人叫去了。
母亲没有说完,一向聪慧的她却大概懂了。
慧极必伤这个词她有些不甚了解,却不妨她将这个词拆分开来理解。慧,聪慧,机敏;伤,受伤。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若是与着这种来看,也是能够理解的。
太聪慧的必受其害,因其受伤。
“慧极……必伤吗?”
她看着那仍旧盛开在青帐的莲,母亲,想来是不愿让自己受伤的吧?
自此,这一夜后,一切都在此时变得不同,有好似都是理所当然。
“蒋国公府的嫡女蒋玉最近明显的变了啊。”
这是平日里亲近些的人们明显感觉到了,这句话也成了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总归是没那么的好,仔细听,话音里还带着那么一丝的嘲讽和嗤笑。
是的,蒋国公府的嫡女蒋玉最近变了,不再时时口吐妙语,舌灿生莲;不再教习时举一反三,自信满满;不再时时谦逊有礼,知情达理。
还有很多很多,蒋小姐近日来的一切变化都成了各府夫人小姐的谈资,丫鬟奴仆的闲时笑料。
人们都说,蒋玉小姐原本就该是这般模样,至于那五岁前的聪慧,该是一时的好运气罢了,不然,又怎么会好好的一个机敏小姑娘,一过了五岁生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每每说及此,他们都会默契地笑了笑,“这都是命啊,谁有能去管得了天命呢!”
许多时候,她去花园散步,都会听到在几处角落里,两三丫鬟齐聚,在偷偷地笑话着她,言语种尽是讥笑。
一次,母亲也知晓了这件事,便下令将那几个有些多舌的丫鬟狠狠地惩罚了一顿,眼眶红红的看着她,“五娘,母亲那晚说的话,五娘是听到了对吗?”
她转过身,面上尽是疑惑的歪头看着她,“母亲在说什么?玉儿怎不知母亲哪晚与玉儿说过什么话?”
她并没有承认这件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知道了母亲会因为此事如何的伤心难过,又何必再去告诉,徒惹的母亲心里难过。路是她自己选的,也知道自从选上了这条路,面对她的会是怎样一个她从未经历过的世界,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也不过是曾经想到过的罢了。
所以,没有什么好后悔和埋怨的。
后来,她也严格地按照一个普通的甚至是刁蛮的形象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包括自己的母亲。
她懂得一个道理,若是想骗过别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这么多年来,她都会认真的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该学习的东西尽全力学好学精,然后再藏拙,表现出一副技艺普通的模样。
琴棋书画也是一样的,为了别人不会从日常生活中察觉到什么,她一直都推说这些太难,每每都做出一副讨厌模样。已是,房间里从来都不会放置像琴,棋盘一类的物件了。
乍一看到下到一半的,双方已经有些僵持的棋局,她才惊觉,自己也是懂棋的。
世人都说,蒋家女儿,就属蒋家三小姐蒋若素最优秀,蒋若素的舞以水袖舞闻名。
那一年,她刚满十四岁,恰逢太后寿宴,母亲瞧她年龄也不小了,若是再以年幼无知缺席,怕是会先引起太后的不满,特别是寿宴这种大事上。
落到其他人的眼里,身为蒋国公府的嫡女,却不来参加太后的寿宴,可想而知这嫡女又是如何的刁蛮任性。更为严重的是,那些整日无聊的御史还会借机生事,口诛笔伐,若是来了一句蒋国公蔑视太后的话,父亲的官途也就这样败了。
宴会上,在各位皇子大臣们都献上了自己的贺礼后,便是献艺的时候了。
不知是谁说了句蒋家的三姑娘舞艺精湛,可表演一番与太后观赏观赏,片场上出现一瞬间的静默。也是啊,蒋家做主的蒋国公府的嫡女还在这儿坐着呢,怎的偏偏还叫了她的姐姐,这让这嫡女的脸面又如何安置?
但,众人在心底想想听到的关于国公府嫡女蒋玉的传闻,五岁前聪慧过人,机敏灵巧,但自从过了五岁生日后,她就变了,若不是她还有蒋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怕是现在便是泯然众人已,琴棋书画也是拿的出手,却都不出众,便是一般的大臣千金也是比得的。
此时众人的内心是无比崩溃的,你说你身为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就不能好好地做些对应你身份的事情吗?啊,太后的宴会啊,结果你什么都这么的平凡,让他们想夸你两句,都找不到夸奖的立脚点。
不,蒋玉还是有一个优点的,她长得漂亮,若是待再长开些,怕这蒋家三小姐蒋若素的京都第一美人也要换人了吧。
可是,现在可是在太后的宴会上啊,要的是精彩的可以哄太后她老人家一笑的表演,长得好看又有何用,难不成是要上台给太后娘娘一个笑脸?这完全不可能的嘛。
最后,还是坐在一旁的陆芸出声解围,打破了这段寂静又沉默的尴尬气氛,“若素的舞倒真是跳的不错,至今,我还未曾真正瞧过她跳舞呢。”
陆芸一开口,周围的冷凝气氛变得轻松许多,蒋若素也随之欣喜地从座位上站起,飞快地抬头看了眼也正好看过来的穆连城,然后便对着太后盈盈一拜,“臣女蒋若素,参见太后。”
说罢,袅袅走到后台换了一身长袖舞衣,“臣女不才,今愿以一曲水袖之舞恭祝太后洪福齐天!”
鼓声起,蒋若素随之舞动长袖,翩翩起舞。
蒋若素在太后寿宴上一舞动京城,京都的学字都纷纷写诗赞叹此舞精妙世无双,自此,蒋若素又多了一美名。
她微微叹口气。
“不,姐姐还是莫要取笑了,妹妹哪儿懂这棋,左右不过是看的眼睛疼罢了。”
蒋若素微挑起眉,看起来颇为惊诧的瞧着她,“我以为,都已是嫁出去的女子了,妹妹怎样都会静个心再去学一下,怎的还是这般见着棋子便头昏的?”
她摇头苦笑,“这个姐姐也不能怪我啊,实在是厌的烦了,再者也倍加懒散了。”
对面的穆连城用两指夹着,啪嗒一声在密麻的棋局落下一白子,抬头看着她,帅气的脸上再也不见新婚前的温柔体贴,而满是冷峻,“府里的事都完成了?”
她掩下方才还在眼中打转的笑意,可能这样冷峻对待自己的穆连城才是他的真正模样吧,记得新婚后面对着这样的穆连城,她还十分的不适应,后来,时间长了,慢慢就适应了他的语气及态度。
低垂了眉眼,“还剩些,”说着又抬头看着蒋若素,满含着笑意,“那姐姐可要好些耍耍,这棋艺,夫君还是很不错的。妹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自此,穆连城无事只是便常去蒋若素那里与她下棋,有时她也去瞧着,全程只是下棋饮茶,并无像院里的一个二等的洒水丫鬟给她提醒的那般模样,便就放下了心来。
但是,她不是神,单单就她放下了心,不会多想,别人也不可能像她一般。
短短一个月,她就曾多次遇见几个侍女在角落里聚堆闲聊,聊的,还是她的夫君穆连城与她的姐姐蒋若素之间的事。
“哎,你们听说了没,五皇子今儿又去那六皇子妃那了。”
“听说了听说了,你们说咱主子是不是喜欢上六皇子妃啦?我瞧着几乎每日都往那边跑,硬是比去夫人的院子还勤。”
“我倒觉得有可能啊,毕竟六皇子妃未嫁之时可是京中有名的才情美人,哪个男人不喜欢啊?不过,这样的话可是很委屈了咱们夫人了。”
“夫人虽然才情普通了些,可是她对我们是真的好,主子若真是喜欢上了六皇子妃,想必夫人要伤心了。”一个一直在角落里面没有出声过的黄衣小丫鬟听到这里,语气有些失落的说着。
此话一处,方才还在激烈讨论的侍女们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算起来,事情若真是如此,夫人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吧。
她没再去听那角落里还讨论了什么其它的问题,她只知道,府里的人都要误会了,误会她的夫君和姐姐了。可,她们所说的问题也不能不防,穆连城是要争皇位的人,若是在这个关头传出了什么不好的传言,那,穆连城这辈子都要跟皇位绝缘了。
她不能就这样让不好的流言传出去,那么,就只能让它胎死腹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