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蒋亦辰的身世,亦熙还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爸爸妈妈从不谈及他的过去,越这样,亦熙便越好奇。
攒了许久的钱,亦熙终于请镇上的老张头喝了顿酒,这才听到有关蒋亦辰的故事。
说起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亦熙的大伯当时迷上了赌博,方圆十里的大小赌档,他都不曾落下过。刚开始,他的运气还算不错,赢多输少,兜里总是有些钱的,加上相貌也算不错,所以很招姑娘们喜欢。
一来二去,亦熙大伯倒成了镇上的风流人物,身边的女孩子也如小镇的天气,三天两头便又换了模样。
许是在镇上待得久了,亦熙大伯总想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所以在一天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小镇。
亦熙大伯的离开,对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倒是镇上的女孩子挺多愁善感,一直叮嘱他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时间就这样在大家的手中溜走,转眼间,已是半年有余。
亦熙大伯似乎在外面待够了,急匆匆又兴高采烈地回到小镇,只是这一次回来,他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一个长得蛮漂亮的女人。
镇上多了一个外人,无形中给小镇的八卦新闻注入了新鲜血液。大家七嘴八舌的谈论着,以前和亦熙大伯好过的女孩都冲到他家去,嚷着要讨个说法。
最后因为亦熙大伯的一句话,女孩们都哭着跑回了家。从那以后,镇上的人们渐渐知晓,亦熙大伯是动了真格,要娶那个女人。
女人叫素锦,林素锦,比亦熙大伯大三岁。亦熙爷爷起先是不同意的,后来犟不过亦熙大伯,无奈中答应了下来。
也许遇上林素锦花光了亦熙大伯的所有好运,他回来后逢赌必输,过了不久,便将所有的积蓄输光殆尽。
眼看定下的婚期就要到了,亦熙爷爷骂了一顿后,还是忙里忙外,操办着这场婚事。
镇上的人们翘首期盼着,家里的亲戚四处张罗着,心想亦熙大伯结婚后就会稳重下来。可事情并不像大家想的那么顺利,就在婚期的前一天,林素锦消失了。
亦熙大伯那一天急得团团转,到处找遍后也没有丝毫踪迹。当众人问起林素锦的老家时,亦熙大伯说出的竟是“不知道”。
因为这件事,亦熙的爷爷气得住院,亦熙大伯受不了家里的气氛,在老爷子的病情稳定下来后,踏上了寻找林素锦的行程。
他这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期间,亦熙的父亲都娶妻生子了。当然,亦熙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并不是男孩,而是个女孩,也就是亦熙本人。
亦熙大伯回来的那天,还带回了一个小男孩,男孩名叫亦辰,比亦熙大一个月。
那一年,亦辰三岁,亦熙也三岁。
老张头接下来的话,亦熙没有再听。她来的目的,只是想知道蒋亦辰的过去,至于蒋亦辰后面的事,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时间回到当下,这一年,亦熙十二岁,蒋亦辰也十二岁。
亦熙所住的小镇叫三溪镇,因镇上有三条小溪贯穿而过,故而得名。
亦熙大伯有没有找到林素锦,镇上的人们并不知道,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知道蒋亦辰是亦熙大伯跟谁的孩子。
眼看天快黑了,亦熙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往家里走去。今天要不是蒋亦辰惹她生气,她也不会跑来找老张头了解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不过最后的结局是,亦熙觉得蒋亦辰挺可怜的,因为他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亦熙都很好奇蒋亦辰的过去,可今天知道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回想第一次见到蒋亦辰的时候,亦熙又忍不住想笑。那会儿的蒋亦辰很怕生,当亦熙大伯介绍亦熙时,他一味地躲在亦熙大伯的身后,根本不敢去看亦熙的脸。亦熙当时还嘲笑他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亦熙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哥哥,只是这个哥哥比自己还孱弱。原指望哥哥保护妹妹,可到头来,净是亦熙保护着蒋亦辰,所以直到现在,亦熙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还记得小时候,镇上的孩子们都喜欢到小溪边戏水摸鱼。为了让蒋亦辰见识一下世面,亦熙偷偷地带着他从家里跑了出来。
可在场的都是一群野孩子,他们见到蒋亦辰后,并不是领着他一起玩耍,而是嘲笑他是个没妈的孩子。
蒋亦辰似乎被说到了痛处,抱着头蹲在地上一直哭,亦熙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就和领头的那个男孩子打了一架,最后还摔到了小溪里。亦熙仗着自己的水性好,硬是把那个男孩子溺哭了。
赶跑了那群野孩子,亦熙回过头来还得安慰蒋亦辰,好说歹说,他才止住哭声,随亦熙一道回家。
回到家里,亦熙大伯看到亦熙一身湿漉漉的,说蒋亦辰没有照顾好妹妹,还把他打了一顿。不过这时的蒋亦辰还挺硬气,竟然没有把亦熙捅出来,后来亦熙还夸他来着,说他终于尽了一回做哥哥的本分。
想到这里,亦熙的气消了不少,对于蒋亦辰犯的错也没那么多计较了。其实这事说起来并不全怪蒋亦辰,记得事件伊始,还是亦熙先挑的头。
大概是因为和蒋亦辰待的时间有些久了,加上他又那么懦弱无能,所以亦熙萌生了离他远一点的想法。
在填小考志愿的时候,亦熙故意填了邻镇的中学,因为邻镇中学是重点初中,所以还是要升学考试的。可蒋亦辰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也跟着亦熙填了邻镇的中学。
对于这种无耻的小人,亦熙当然是本着“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的态度奚落了他一顿。
当亦熙前去质问蒋亦辰的时候,他还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亦熙自然是气得不行,骂了他一顿后,将书包摔在他身上,接着跑出来透透气。
可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亦熙还是气不过,想起自己一直以来花钱买消息的计划,她又折回家中,将自己存了许久的零花钱拿出来,之后才有了请老张头喝酒的一幕。
本来是打算从蒋亦辰的过往中找到制衡他的把柄,可没想到听来的却是一桩悲惨事迹。
离家越来越近,亦熙老远就见到蒋亦辰站在门口,看样子似乎是等了很久。
见亦熙离得近了,蒋亦辰弱弱地叫了声:“亦熙。”
亦熙本来懒得理他,可这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便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干嘛?”
“对不起!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填的志愿是邻镇中学,我以为你会在本地念初中,毕竟你对这里比较熟。”
蒋亦辰的声音很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原本在亦熙心中,蒋亦辰就是那个做错事的家伙,可这时,她的想法有些松动了,于是接了一句:“那你不熟吗?”
蒋亦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这里的人打心底就从未真正地接纳过我,因为除了我以外,大家的妈妈都在身边。”
说到这里的时候,亦熙心里的某根弦似乎被触碰了一下,因为连她在内,也都从未真正接纳过蒋亦辰。
在别人看来,他们是很亲的兄妹,可在亦熙看来,蒋亦辰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外人,一种带着亲戚关系的外人。
蒋亦辰接着说:“我知道你很烦我,因为我很懦弱,很没用,为了不让你丢脸,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有一个无能哥哥,所以我选择离开。”
亦熙突然有种羞愧的感觉,她明白蒋亦辰的话有多真诚,可越是真诚,她便越难受。
“我知道了。”
亦熙答了句,头也不回,像行尸走肉般进了屋,脑子里反复播放着蒋亦辰刚才的话,迟迟不肯散去。
之后的日子里,亦熙再也没有同蒋亦辰说过一句话,直到升学考试的降临。
因为该来的始终会来,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