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傍晚,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丁驿在龙九家吃了晚饭,看时候不早了,就起身告辞。
龙九问道:“今晚有安排吗?没有的话就在我家吧,咱们喝酒看春晚。”
丁驿摇摇头:“我想去小婉实习的那个支所去打探一下。”
龙九道:“你是够有耐心的,都来帝都一个星期了,天天去磨她。”
说着,龙九起身,也拿了件棉服,“我陪你一起去。”
丁驿急忙拦住了他,将他手中的羽绒服拿了下来,挂在衣架上,“龙哥,你还是在家陪嫂子过年吧,这可是你们俩第一个春节。”
龙九在帝都认识了一个来自蜀州的小女孩,两人已经同居了,计划年后领证。女孩很漂亮,却全然没有蜀州姑娘的大方,性格温婉,话不多,说话轻声细语。看得出,两人的感情很好。
龙九也没有再坚持跟着去,他知道丁驿的实力,真遇到麻烦,自己去了反而是个累赘。
他又劝道:“今晚是除夕,你也别出去了吧?杨婉要么回去休息了,要么就去她姑姑家了。”
韦子青的母亲还在帝都生活,并未随他去金陵,杨婉来帝都实习就住在姑姑家。
丁驿苦笑道:“我在家也坐不住,就出去转转。”
龙九叮嘱道:“你要小心,看到警察尽可能避开,你没有居住证,小心他们找你麻烦。”
丁驿点点头,“放心吧,我躲着他们就是了。”
丁驿出门后,没有回宾馆,而是打了一辆车直奔杨婉实习的警察支所。龙九住在南城,杨婉实习的支所在东城区,距离并不远。
帝都的除夕夜,街道冷冷清清,罕有行人和车辆,只有公交车还在马路上跑。也没有烟花,因为帝都五环以内是禁放的,敢于违禁的,就要在看守所里吃年夜饭了。
到了警察支所,门口的灯很亮,丁驿觉得有些刺眼。他大踏步走了进去,门口值班的警察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这个支所的人几乎都认识了丁驿,杨婉的前男友。
穿个小院落,是一座二层小楼,丁驿刚走进去,就遇到了所长。
丁驿急忙道:“罗所长,新年好!”
罗所长笑道:“新年好!新年好!还是来找杨婉的吧?她放假了,年初三才上班。”
丁驿有些失落,又有些开心,开心的是杨婉终于没有加班,她终于能休息几天了。告辞了罗所长,离开了支所,丁驿在街头慢慢地走,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偶尔能看到夜风卷起的落叶飘过,寒风刺骨。
天空慢慢飘起了小雪,整个城市安静地像一座坟。丁驿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有出租车司机冲他鸣喇叭,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摆手,只是机械地朝杨婉的姑姑家走去。
杨婉在他心中无比的清晰,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又化作寒风冻结他的心,寒冷直透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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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一个居民区,一个男子右手拉着一个箱子,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从小区里走了出来。两人的棉衣看上去很单薄,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小女孩只是将棉衣的帽兜带上,连手套都没有。
女孩低声道:“爸爸,我饿了。”
男子没有停步,“乖,爸爸带你去找个老朋友。到了他家,就有吃的了。快走吧!走的快一点还能暖和一些。”
小女孩看了看路旁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咽了咽口水:“能找到吗,爸爸?今天你已经找过两家了,都没有人开门。”
“能,肯定能的。”男子似乎也有些信心不足。
男子缩着脖子,与丁驿擦肩而过,小女孩却好奇地看了一眼丁驿。
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穿着单薄的红色羽绒服,脚上竟然只穿球鞋。
丁驿的心里一颤,可怜的孩子。他终于活了过来,站住了,咳嗽了一声,叫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男子向前走了一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丁驿,小女孩有些紧张,朝男子靠了靠。
丁驿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钱,大约有一千多块,递给了男子:“带孩子吃点东西吧。”
男子犹豫了一下,接过钱,抽出一百元,将其余的还给丁驿,“兄弟,太谢谢了!这孩子确实也饿了。您给我留个电话吧,我有钱了好还给您。”
丁驿将剩余的钱又推了回去,“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些钱你都拿着吧,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啊。”
男子也没再客气,将钱揣进了衣服兜里,对女儿说道:“甜甜,快谢谢叔叔!”
小女孩一直在打量着丁驿,听到男子的话,怯声道:“谢谢叔叔!”
丁驿蹲下身温和地说道:“不用谢!”
丁驿站起来转身走了,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男子带着女儿走进了快餐店。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丁驿终于走到了杨婉姑姑家的楼下。姑姑家在二层,灯还亮着。
丁驿纵身跳上路灯的灯杆上,如一根灯草,随风摇摆。路灯上恰好能看到客厅。杨婉正陪着一对老夫妇看电视,茶几上摆了不少零食水果。
丁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到老夫妇进屋休息了,看到杨婉看了一个电影之后也关了电视,回屋了,看到杨婉在床边枯坐了一会儿,看到她终于去洗漱,然后熄灯睡下了,他才跳了下来,天色已经微明了,回宾馆收拾一下行李,上午该去黔州了。
丁驿依旧是慢慢朝宾馆走去,脑海中翻腾的都是杨婉。自从来了帝都,杨婉并不是闭门不见,或者可以躲着他,但是见面之后,她一直表情很淡然,丁驿搂着她,她既不挣扎,也没有应和,直到丁驿自己都无趣了撒开手。一直都是丁驿在说,杨婉在听,回答丁驿的问题也是简单明了,直到丁驿自己都感到口干舌燥,没有话说了。
后来丁驿有些怕见她了,因为见了面无论是他说什么、做什么,杨婉都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来了,无所谓;告辞,也无所谓。
离未在金陵调查,龙九在帝都追究,两人的信息合在一起,表明年前杨婉到帝都开会,刚到的时候还一切正常,直到主办方组织与会的学生去皇宫的御花园参观,回来之后杨婉就变了,寡言少语,神情一度有些恍惚。
但是据龙九调查,杨婉去御花园参观一直都是和同行的伙伴们在一起,并没有单独行动过。
丁驿想去御花园一探究竟,这个想法把龙九吓了一跳,急忙劝阻了他。竟然想去皇宫看个究竟,这不是胆大,是找死!皇宫的护卫是多么严密,绝对是每天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
丁驿也明白其中的凶险,最后只好作罢。但是御花园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死结,他琢磨着,终究要找个机会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奇怪。
不知不觉,丁驿又走到了杨婉实习的警察支所的附近,恰好迎到昨晚那对父女从快餐店里走出来,看来他们在快餐店将就了一个晚上。这也不错,至少里面有暖气,有吃的,不用再街头忍饥受冻。
男子看到丁驿,笑道:“新年好!”
天光已经大亮了,丁驿看清了男子的长相,国字脸,虽然有些潦倒,但是不失精明。
小女孩也跟着说道:“叔叔新年好!”
丁驿也回道:“新年好!新年好!”
看了看男子拖的大箱子,丁驿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回老家,鲁州,”男子苦笑道,“在外这么久,该回去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过年?”丁驿好奇道,“你在帝都干什么工作?方便说一下吗?”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男子苦笑道,“就是想来帝都谋个差事,没想到撞了满头包,钱也散光了。”
丁驿看到小女孩看了看快餐馆,眼里充满渴望,看来他们父子没有吃早饭,估计钱都留下来买车票了。
丁驿便说道:“不如咱们进去说吧,外面太冷了,别冻着孩子。”
男子爽快地赢下了。
进了店,丁驿要了三人份的餐,边吃边问道:“我叫丁驿,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男子道:“我叫王拓,痴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丁老弟吧。”
丁驿笑道:“王哥,您来帝都,想谋什么差事?”
店里只有他们三个客人,倒也不用担心**的问题。
王拓有些赧颜道,“我在鲁州本来是一个乡长,家里在当地也有点钱。一次来帝都听信了一个人的吹嘘,说是可以帮我在帝都的财政部谋个职务。我当时也是昏了头,竟然信了。”
“然后你就带着孩子来了帝都?”
“当时我老婆还在,我们变卖家产,一家三口一起来的。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个骗子,幸好我老婆多了个心眼,还留下点积蓄。”
丁驿疑惑道:“那嫂子呢?怎么没看到?”
王拓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生了一场病,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丁驿了然,人没了。
小女孩虽然饿了,但是一直吃的很斯文,看到她一直安静地在那吃自己的早餐。
丁驿道:“不是还有些钱吗,怎么会落到现在……”
王拓道:“我旷工太多了,家乡的工作丢了,也成了老家的一个笑话。变卖家产,也得罪了不少亲戚。老家回不去了,我也不甘心啊,又继续自己去找门路,结果,路子找到了,钱也花光了。”
丁驿问道:“那你现在回老家又怎么办?”
“我有一个姐姐在老家,先投奔她吧,总得让孩子有口吃的。年后我去找份工作,养活我们父女。”
“你刚才说,找到路子了?”丁驿问道。
“是的,有一个大佬的公子,喜欢收藏宋朝的古玩,而我恰好大学是学历史的,尤其喜欢宋史,两人很谈得来。他许诺我,三百万,可以帮我谋个实缺。”
“大佬的公子?方便说说是哪一位吗?”
“内阁上一任首辅的大公子,今年四十六岁。”
“哦哦,如果是他,应该不差了。”丁驿道,内阁前首辅的大儿子,网上肯定能搜到不少他的照片,这个应该难以假冒,并且假冒的风险也太大。
王拓叹道:“可惜啊!遇到真货了,我没钱了!要是一开始就碰到他多好啊!都是命啊!造化弄人啊!”
“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把女儿送回老家,托付给我姐姐。我开春后还得回来,在帝都一年了,官场上的门道多少熟悉了一些,以后就当掮客,一边赚钱一边给自己留点心,说不定遇到什么机会呢。”王拓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看来他并没有彻底死心。
丁驿右手的食指有节奏地轻扣着桌子,沉思了片刻,下定了决心后,抬头问道:“王哥,我可以给你出这三百万。”
王拓楞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些不自信了,“你,你,你说什么?”
“我给你出三百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