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当我要离开,母亲却突然从楼梯口那儿出现,叫了我,“阿璃。”
我听了心里一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那时正是早上时间,如果没有很大的意外,母亲应该正在画室才对。
可她叫住我,一步步从楼梯下来,抖开一件衬衫对我说:“你过来试试这衣服合不合你身。”
当时的我看她手上递来的东西,脸上秉承的是和她如出一辙的冷清,我声音沉冷地问她:“这是什么?”母亲怎么会突然拿一件衬衫给我?
虽然她面色依旧冷清,但那一刻她说的话到底比以前多了些,回答我:“这是我做的一件衬衫。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改改。”
“您这是?”我眉毛一挑,有些不明所以。
前一秒,我还因为她太冷凝而想去改名字。这一刻,我疑惑她的举动,也不足为奇。
谁知母亲说:“今天是你生日。”
她说完,虽然面色仍然冷清,但声音柔和不少。我听了,心头像被人撞到一下,内心如同太阳升起一般,渐渐生出一股柔和感。
她记得我的生日,这是否意味着她的脑子和心里,其实没忘记我这个儿子?
也许,她只是习惯清冷罢了,心里终归有我这个孩子的存在的。
我于是本要出门去派出所改名的,现在心里有了别样的感觉。
我接过她手里的衬衫,假装淡冷地对她说:“您等等,我去换下看看。”
我表面做得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但内心早已有些触动、柔软和高兴。
去房间换下,衬衫很合我的身。
母亲看我穿了下来,不由点了点头,像颇为满意。
我没想到,这些年得到的第一个满意,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虽然不是我之前期待的画面,可看到母亲朝我点头,我……心里终究没了冷凝和抗拒。
甚至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原本要出门改名的,这时我也忘到了九霄云外。
本以为庆祝生日只有那样了,没想到母亲提出要带我去餐厅,说要给我过生日。
那时,我的父亲傅明洋在国外出差,没有回来。
早晨他打电话给我祝福。我以为生日大概就这样一个人过了……所以面对母亲的提议,我吃惊,感到十分讶异。
但后来,我没有拒绝。
我去了。
我想,也许我就是那样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吧,只要对方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能将过去一切的不好都忘掉,也不会去在乎。
我要的不多,只要有人稍微给我些关心而已。
我们来到一家法国菜餐厅。
虽然我更习惯中国菜,但想了想,法国菜的调子的确比较适合母亲的格调。
于是我配合,在行为举止上表现得像一个十足的绅士,让母亲得到“与有荣焉”的“荣”。
大概我确实表现得比较好,我的沉静让人感到舒服和不失面子,母亲不由看我几眼,脸上挂着满意。
更是破天荒地,她首先开口对我说:“阿璃,你很好的。”
听到这个,我简单赢了一句“嗯”,之后继续保持着绅士般的沉静优雅。
但在那时,我就想,名字就不改了吧,有个“璃”字也不错。
不过,这一切,都在我上一趟洗手间之后发生了改变。
我的衣服被一个叫“乐安宁”的小女孩弄脏。
她撞到我身上,在我白色的衬衫上抹上了几下刺拉拉的红色,鲜艳而刺眼。
我并未对女孩做什么,只是记得了她的名字。
然后回到座位,母亲看到我身上的脏,她皱起了眉头。
母亲有洁癖,这点我清楚。即便她日常画画,也只是手脏,身上的衣物不会有任何脏乱。
我以为母亲皱眉了,会对我有任何不满。不曾想母亲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回答说刚才在洗手间被一女孩碰到,被她弄脏了衣服。
以往有洁癖的母亲这时也表现得比较奇怪,只说一句“哦”,就再没多说什么。
此时,我开始发现母亲的不同。
她似乎紧张,有点坐立不安。目光会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往四周看,像在搜寻什么。
最后,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某个位置。
那里,刚才那弄脏我衣服的女孩正欢乐地跑过去,高兴地叫那桌旁的人“爸爸妈妈”。而后有另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皱眉很不快地嗤笑她:“能不能不要叫得这么嗲。”
那对父母朝他们幸福地一笑。
很短暂的一幕,短暂得我甚至对此不以为然。但我注意到,母亲的脸上闪过一白。
母亲为什么会脸上一白?
她做得并不明显,但我还是注意到了。
是什么让一向冷清平静如水的她,变得这样……反常。
母亲注意到我观察她,她把目光收了回来。
只是随即,母亲坐在位置上,脸上会不禁显出失落和落寞。
那是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神情……她似乎很感慨,很悲伤。
那桌人的那一幕闪得太快,也太平常。平常得在我心里激荡不起半点涟漪。我是单纯在疑惑母亲脸色变换的原因。
母亲失落的神情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母亲的画展越开越多,她似乎变得很忙。在c市开了画展,又到别的城市去开。
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同。
但具体说哪里不同,我又说不出来。
直到随后几年,母亲越来越忙,甚至很少再见到她,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哪里不对了。
……好像我的母亲出现于我们世界中的频率,越来越小。
刚开始,我以为这很正常。毕竟母亲以前在家就很冷清,和人交流得少。
后来她出去工作得越来越多,我也逐渐习以为常,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而且,人总要有些事业要做的。
直到有一次我放学回家,从楼下到楼上要回我的房间,经过我父亲的书房前,我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在他成年之前都不行。”
这是父亲的声音,怒中带着坚定的拒绝。
不行?什么不行。什么“在他成年之前都不行”?
我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或许我应该听下去。
可我不习惯听别人**。而且父亲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狂躁,我只听了这一句,就敲门,在外面开了门,看进去。
我问他们:“你们在吵架?”
也许我的敲门让他们有所准备,当我看进去,父亲母亲已经从容淡定。不见任何慌乱。
只是他们的脸色到底都不是很好。
“阿璃,我和你父亲有些事情要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说过他成年前哪儿都别去,就好好在国内待着。”母亲刚说完,父亲立马接话。
他们刚才说的是这个?
我看着父亲,心里的怀疑不减。
但父亲的理由似乎很说得过去,无缝衔接。所以我即便有所怀疑,也只能选择相信一半:“这件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我自有主意。”
说完,我父亲和母亲各看了对方一眼,似乎讶异我的反应。随即他们的气氛就平复了。
然而我依然从我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看出了不同。
他们刚才确实是因为我是否在国内而吵架么?我不知道。
他们微妙的氛围,我不是没感觉出来。只是我并不了解全过程,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成的猜测。
但经过这一次,我的母亲似乎越来越忙了。有时连着两三个月,我都看不到她。
说实话,对此,我的心里并不感到好受。
当再一次见到母亲,那时是在爷爷病危弥留之际。
爷爷临终前,对病床边的父母亲说:“我一走,这世上就剩你们仨儿了,人员到底单薄了些。”
“趁现在还年轻,赶紧给烨璃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吧,人多热闹一点儿。”
爷爷叮嘱,父亲和母亲许是想到老人眼看就要没了,他们应承地点头。
最后,爷爷看向母亲,说:“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或许苦了你。”
“但人应该往前看,不要太执拗。明洋也很好的,如果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就当我对不起你吧,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爸。”我第一次看到清冷的母亲哭。
她握住爷爷的手,唤了爷爷一声,泪流满面。
最后,爷爷到底走了,走得也算安详。
只是爷爷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脑子里盘旋的都是老爷子临终前交代的话。
如果父亲和母亲当真给我一个弟弟或妹妹,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我想,我应该会觉得那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吧。ta会成为我亲密的伙伴。
终于要有一个和我流着相同血液,和我有着如同手足般近亲关系的人……我会很开心,也很期待。
我开始想象我的弟弟或妹妹会是哪种样子。
又过几年,有一天,我再碰到当年那个弄脏我衣服,叫“乐安宁”的女孩。
她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
在那儿之前,每次我看到衣柜里那件被弄脏的衬衫,我气得牙痒痒。
可我对她的音容相貌,却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深深地记得她叫乐安宁。
我是被气的,所以记得那个让我心烦的女孩的名字。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能再遇到她。而她以那样一个崭新而鲜活的姿态,重新出现在我生命中。
我在学校经常能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也经常能接触到她的音容笑貌……虽然只是远远地在一旁接触。
她很活泼,很开朗,很古灵精怪。
古灵精怪得让当时冷清的我,其实会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当时我想,如果我弟弟妹妹能像她那样,也不错。
直到某天,当我动情,心动,我发现我对乐安宁不是什么别的情,而是男女之情,我……整个人沦陷。
那是一种心脏为之跳动的感觉,让我情难自禁,难以自拔。就像心里的太阳为她升起,温热的脉搏为她跳动,人的心里像揉进了温暖的阳光,所有温情和心跳只因她存在。
也许过一年两年三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乐安宁刚好十八岁,那一年,我母亲出事。
在那时,我才理解到,爷爷为什么临终前特意劝母亲不要太执拗。
原来,母亲真的很执拗啊。
执拗得坚决不肯放下,执拗得为她心中所想而丢了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样,绝不回头,继续前行。
而我的一生,也因此转向。变得方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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