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深,恨之切么?
言藩自负聪明一世,从未服过任何人,但徐舒玄却是他唯一欣赏钦佩过的少年才俊,这种欣赏加钦佩甚至深刻到了他骨子里,原以为不过是惜才之心,可经过几年来彼此之间对于谈玄论道以及天文地理等方面的切磋,他越发觉得这个少年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经天纬地之才,更重要的是可称得上是他的知己!
但知己一但转化为政敌,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
“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丰臣泷一玩笑般的反问,“舍不得?”
言藩朝丰臣泷一看了一眼,唇角一弯,忽地冷笑道:“你以为要杀一个魏国公世子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先不说魏国公府在朝野之中的百年根基,就凭他徐舒玄的聪明才智和拥有的能人异士,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敌?也许你还不知道,就在刚才,如果那个小丫头还没有及时将他带走的话,也许现在我这个金香玉坊就要尸横遍野了!”
刚才那个小厮送给他的信笺上所写的内容分明就是徐墨玄对他的警告,倘若他再多留徐舒玄片刻,那个新上任的百户大人恐怕就要带着锦衣卫闯进这金香玉坊里肆意横行一番了,先不说这里还藏着一个日本人,就凭这金香玉坊里奢华布置的一切,就足够那些监察御史们以笔为剑大作文章的了!
——若片刻之后,吾兄未出,吾必带兵造访,望君慎哉,勿类其义兄!
尤其是那一句勿类其义兄,直令言藩心中抓狂,恨不得将徐墨玄碎尸万段!
他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父亲所收的义子赵文华被锦衣卫查出有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之嫌,现已被逮捕进锦衣卫诏狱审训!
而徐墨玄那一句望君慎哉,勿类其义兄。便是警告他不要动徐舒玄一丝一毫,否则他言藩便是下一个赵文华!
好一个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赎!徐墨玄!
他相信这小子完全能说得到做得到,闯进这金香玉坊里杀个片甲不留那也是他的风格!他早就听闻过这小子在京城之中闹出来的各种惊天动地之事,许多世家纨绔子弟都不幸受过他的戏耍和殴打过。偏偏那些被打过的人还有口难言,一句委屈也说不出,服服贴贴的就跟他的小弟一样。
“那还真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情!”丰臣泷一忽然很不合适宜的说了一句。
言藩愣了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少年是接着他上一句话说的。
“所以,你这十万两黄金出得也不算冤!”丰臣泷一笑问道。“那你想让他怎么死?”
“毕竟是京城第一公子,我并不希望他会死于利刃之下,那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魏国公世子也应该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死法。”言藩用颇有些深意的目光看着丰臣泷一。
过了半响之后,丰臣泷一笑了:“我明白了!”
“好,为了你这十万两黄金,这一票,我干了!”
说完,丰臣泷一懒洋洋的站起身,便打算要走了。却又听言藩再问了一句:“对了,刚才那个丫头说我有两大弱点,她只说了一点,还有一点是什么?”
丰臣泷一蹙了蹙眉,愕然的看着他,半响,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
在言藩与丰臣泷一达成这笔交易的时候,韩凌寸步不离的跟在徐舒玄身边,脚步亦步亦趋,显得十分小心翼翼而紧张。徐舒玄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便停了下来,将她唤到自己面前。
小女孩里面的衣衫已全部湿透,小小的身子瑟缩着裹在了一件偌大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袄里。这是那怪癖的少年令言藩的一名美姬脱下来的那件大袄。
天空还飘着洁白的雪羽,女孩稚嫩的小脸蛋也冻得通红,长而卷的睫毛覆盖着那双灵澈动人的大眼睛,垂髫的发丝也湿漉漉的贴在了耳边,显得十分的狼狈可怜。
“你在害怕?”徐舒玄轻声问道。
韩凌摇了摇头,又垂下目光。黯然失神。
是的,她的确害怕,害怕刚才言藩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更害怕那个暴戾无人性的少年会伤害到他,她害怕前一世的悲剧会再一次的重演,害怕这一世还会失去他!
“对不起,大少爷,是我害了你,言藩他……他以后必定不会放过你……我怕……”
“你不用害怕,我又不是不能保护自己,你不相信我?”徐舒玄微微的笑道。
他的笑有一种很亲切很特殊的感染力,韩凌看着这笑,心中的悲伤便会立刻化为全无,觉得格外的温暖清澈。
“过来!”他忽然轻声说道。
韩凌走上前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时,他伸出手来,用衣袖轻轻的拭着她头发上的雪花以及她肌肤上未干的水渍,他擦拭得格外用心,羽扇一般的睫毛在她眼前轻轻扑闪着,盖住了一双有如浩瀚星辰坠在其中的眸子。
“大少爷,不用……”韩凌有些受宠若惊,“会把衣服弄脏的!”
这个样子才像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而刚才她对言藩说的那番话却是那般的令人骇异吃惊,就是连他也想不到。
“不过一件衣服而已,怎么能及一个人重要!”他说道,“你也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这样会着凉的,把湿衣服换下来吧,哥哥不看你!”
韩凌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她寻了个较黑暗的角落,将里面的一层湿衣脱下,只穿了件那美姬给的大红云缎窄袄,再用一根腰带将腰身束得紧紧的,确定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她再走到了徐舒玄的面前。
徐舒玄见她瘦小的身躯罩在偌大的一件袄中,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而宽松的大袄显然裹不紧她的身躯,雪风很容易就钻进缝隙里。
“过来!”他再次道了一声,令韩凌向他走近。
待韩凌走得离他只有咫尺之距时,他忽地将双手撑在她的腋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韩凌微有些惊惶失措。却见他神态自如,只是略带疼惜的将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然后,又用自己的狐裘氅衣将她再包裹了一层。
“我八岁的那一年。有一次也掉进了河里,那时候也是像今夜这样飘着鹅毛大雪,虽然我后来被人救了上来,可是自此以后便落下了病根,每天都要喝药……”他轻轻的说着。用极其温和的眼神看着韩凌,“人最大的财富便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你年纪比我那个时候还小,可别像我一样落下病根了!”
韩凌听着这话,眼睛忽地又酸涩起来,她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像一只猫一般的蜷缩进了他的怀里,心中却想着:他八岁的那一年似乎正好是定远候府灭门的那一年,到底是意外落水。还是其他原因?
徐舒玄猜不到她这些小心思,只见她忽然变得如此乖顺,简直与刚才与言藩谈判之时大相径庭,不免有些微讶,又失笑起来。
这时,南楚已找了过来,看见他怀中抱着个女孩,神色也微微变了一下,然后便是舒了一口气:“还好世子爷没有事,不然五少爷就要冲进来了!”
“墨玄?是他带来了锦衣卫?”徐舒玄讶然道。难怪这丫头会说金香玉坊外面有锦衣卫?
“我不是说,叫墨玄不要掺和进来的吗?”言藩那个人表面上虽一派君子风范,其实心胸十分狭窄,睚眦必报。倘若他将目标转向了墨玄,以墨玄这冲动的性子,如何应付?
“世子爷,五少爷也是担心你!”南楚似乎很认同徐墨玄的做法,垂首认真道。
“算了,出去吧!”徐舒玄无可奈何的回答。
南楚应命。推着徐舒玄的轮椅,很快便走出了金香玉坊的门外,没有那些如繁星点缀的宫灯照射,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但也能看到数十名锦衣卫在魅影重重的树林中林立。
徐墨玄一见南楚推着徐舒玄走了出来,便急忙赶上去,道:“大哥,没事吧?”
“言藩他就是想杀我,也不会愚蠢的在他自己的地方做这件事,墨玄,倒是你,如此一来,我们徐家便是彻底得罪言藩了。”
“那又怎样?得罪了就得罪了,谁怕谁?”徐墨玄一脸正色凛然的说道,“大哥,我们徐家不怕他们言家,再说不是有你吗?”
“咦,你怀里怎么抱着个小丫头啊?”徐墨玄凑过来看,不由得脸色一变,犹为震惊,“怎么是她?她不是和她外祖一家人在锦衣狱吗?怎么会在这里?”
“嘘——别说话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连徐舒玄都没有想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小丫头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小小的年纪,青涩的眉心竟然笼着一缕疲倦之色。
想到墨玄所说的,为了救她外祖家,她从一开始就布下了一个局,一个很大的局,徐舒玄心中便涌起了感慨万千。
以如此弱小的身躯承载那般沉重的包袱,别说是一个小女孩,就是任何一个成年人也会累!
只是她所布的这个局至今为止算是走到最后一步了么?言藩已作出承诺会还杨世忠清白,这个担子是不是可以卸下了?
“还没有,还差一步,还差最后一步我外祖父就得救了,舅舅们就没事了……”
“娘亲,娘亲,不要走,娘亲不要离开阿九,不要,不要……”
回到魏国公府后,徐舒玄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将韩凌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安睡,可没想到她还没睡多久,便开始不停的说起了梦话。
“大少爷,阿凌后悔了,阿凌后悔了,阿凌不该回去的,不该回去的……”
看到她在睡梦中痛苦的挣扎,刚欲“走”出寝房的徐舒玄又折身回来,叫醒了梦魇中的她。
韩凌猛地惊醒过来,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徐舒玄。
忽地,她眼中的晶莹夺眶而出,双手一揽,便扑到了徐舒玄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不怕,阿凌,你外祖父很快就会出来了,你娘亲和你舅舅们都会没事的!”徐舒玄安抚道。
韩凌却摇了摇头:“还差最后一步,还差最后一步……”
徐舒玄愕然半响,却也没有追根究底的问。
待韩凌情绪稳定之后,她忽然道了一句:“明天便是这场雪的最后一天了吧!”
七日雪降,莫大冤情!
她等的便是这最后的一个雪天!皇上举办的祭天大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