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活动包袱
作者:介子风      更新:2019-08-05 22:48      字数:3313

进了一个小门,一个青年男子坐在一个油光水滑的书案后,嘴里叼着一根指长的白色纸卷,居然有火且冒着袅袅烟雾,也不知这样把烟吸入口里,会不会被呛着?着实令人奇怪。他一边还拿着手机在看,他对手机已经有点熟悉了,果然这里个个都有啊,什么时候他也要弄一个。见他们进来,男子便放下手机,把冒烟的纸卷取下来放在旁边的一个琉璃缸内,打了声招呼,示意女人坐下。

女人的表现和这两天认识的她毫无相似之处,她点头哈腰地问好,虽自己欠着身坐下来,却并没有叫他也坐下,他就默不作声站着。两人开始交谈起来,徐念之仔细听也听懂了大部分。大概是说这个女人是某地护士,到这里旅游,不小心和团队走散,结果遇到他。他是个哑巴,不知道是哪里人,是否从家里走失,恳请帮忙收留,因为她要回去上班。

徐念之懂了,这个女人要把他交给衙门,而这个男子是衙门的公干。一个女人能这样走进衙门,勇气让人钦佩,他也就不计较她那卑微的样子了。可把他交给衙门,那可就完了,不是充军、服劳役就是监禁,什么找到家人,那是开玩笑吧,从来没有听说过,就算有这么回事可他到哪里去找家人?

于是对面男人就开始问话了,大概是问他是哪里的啊?多大了啊?家里有些什么人?记得电话号码吗?等等之类。他本来就似懂非懂,干脆一概装聋作哑,面无表情。男子塞给他一只玳瑁材质的杆子,似乎可以用来写字,拿来一张厚实的白纸,要他写下名字。徐念之当然不肯写,也不会用这种“笔”,他把杆子在手里打量,猜测着墨汁如何从笔头出来,也就没有写下一个字。

这个公干挠挠头,很是烦恼,最后他建议女人带他去一个叫民政的地方,可以救助收容之类。一听到“收容”这个词,女人脸色就变了,她磨磨蹭蹭半天,最后还是道谢站起来,说是去民政看看,就带了他出来。

出门就听这个女人小声骂道:“靠!收容所!那是人呆的地方吗?这些不作为的王八蛋,收老娘的税还不干活!”一路上其实也常听女人开骂,无非是骂贼老天骂背包重骂虫子吓到她之类,也是在这个女人的骂声中徐念之丰富了自己的语言系统。总的来说,这次开骂他最开心。

江苾萃站在江北省这个小镇街头,内心纠结,如果她一个人,当然可以公交到县里,然后火车,估计当晚就可以返城。可带着这个活包袱,连身份证户口本都没有,怎么坐火车?更不用说更快的高铁和飞机了,虽然她也舍不得花那个钱。这样的话,她只能带着他坐公交,幸好公交车还不用身份证。至于这个小地方的收容所,还是算了吧,公安都不靠谱还指望啥民政?恐怖故事她听得太多了不想晚上做噩梦,怎么说也和这个小家伙混了两天了,这么绝情的事她还是做不出手。

算了,好事做到底,再不找公交估计就没得坐了。江苾萃在旁边问路后就带着徐念之直扑公交车站,这小地方也没个正经车站,结果就路边拦到了一路到县城的中巴车,拖了男孩就上去挤了个位子,然后和司机讲尽好话,在车头把手机充上了电。

车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人抽着和刚才那公干一样的纸卷,冒出的烟着实呛人,还有农妇带着鸡鸭,混合着各种汗臭脚臭,闻之欲呕。车子前摇后摆,咣咣作响,人像杂鱼在鱼篓里被翻滚。

江苾萃长叹一口气,当她汗流浃背挤到座位上,才发现男孩居然晕车了,他脸色发白,示意他要呕吐了,连找塑料袋都来不及,她一把拉开车窗,把男孩的头推向窗边,要他朝外边吐。男孩抓着窗沿,死命摇头,竟然把呕吐感直接控制住了。奶奶个熊,江苾萃一边侥幸,再次又跑到车头找司机要塑料袋。司机一脸嫌弃给她一个垃圾袋,这次男孩没有再坚持,他拉开袋子把头埋进去,吐了个昏天黑地。

其实江苾萃以前也是晕车的,所以算得上经验丰富。读书的时候从乡下进城,只能坐这种到处砰砰乱响的乡下中巴,上面鸡啊鸭啊蛋啊菜啊啥的和人一起挤着进城,那拥挤和气味,确实在让人这辈子是忘不了。而她是要去县里读书,每周两次往返,花掉的车票钱是老妈常骂她的缘由之一。若是晕车吐了回家,脸色发白头晕脚轻,被老妈看见会骂得更狠,搞不好还会遭到两个巴掌。几次之后她就学会了就算晕车,下车也能脸色如常放下东西就马上去干活,到后来就干脆再也不晕车了。所以说,人都是贱啊,啥不能适应?

江苾萃没有嫌弃,递给了男孩一瓶水,任他自己拽着垃圾袋后,江苾萃疲倦地靠到椅背上。这个坑爹的旅行没有让她感受到诗和远方。最开始还欢呼雀跃,意图解放自己,想潇洒走一回,从那焦虑无比的工作中出来透口气。结果呢,只让她生死一线还捡了一个包袱,钱花了一大把,下个月的生活费肯定更紧张,一切并没有得到改善,反而麻烦多多。都是那些该死的心灵鸡汤害人不浅啊,老娘以后再信就是鬼!她不由进行深刻反省。

从镇上到县里也就一个多小时,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了,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其繁华程度又不是先前的小镇可比拟的,更有十几二十层的高楼大厦林立,徐念之看着那些高楼,想要转移视线显得面目不惊,实在是还有点困难。到了车站,见无数大铁车载着许多民众,川流不息进进出出,人潮涌动恰如赶庙会,可见这个国家人口之多,物资之丰富。想自己见过最富庶的南唐金陵,在元宵节官家点起各式灯火,妇女小儿皆上街游玩,其规模也不过如此,而那汴京城,号称大宋国都,也不过破破烂烂,黄土漫天,直到后来大加修整方可勉强入眼。

下了车饥肠辘辘的江苾萃,在车站旁找了个十元吃饱十五元吃好的快餐店,从深山老林里出来,这样的快餐让她觉得口味已经很好了。徐念之也吃得也不少,他看似文雅但速度很快,饭菜做法甚至某些菜蔬,实在是他闻所未闻,有些着实美味。而更吸引他的,是店里的电视机,一个女人坐在里面讲话,面目清晰,声音如在耳边,看出来是真人。接着又显示出一些人在开会的场景,许多人穿得整齐划一,正襟危坐,一个大礼堂灯火通明,照的人人纤毫毕露,连脸上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江苾萃跟着他瞄了一眼,原来是在讲新闻,说的是当地人大会议,便扭过头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吃快餐的时候她一边继续充电,一边打开微信,刚到镇上她就联系了领队,被骂得鲜血淋漓,说啥联系了公安搜索联系了保险公司之类,最后的意思大概是要她出笔钱,赔偿其他人滞留和请政府协助的费用。明明是领队不负责任没有管她在后面掉队了,导致她迷了路,加上没有信号只能乱闯,结果倒好,被人倒打一耙。她狠狠地想,等返城了,她要去好好找一下麻烦,让他们赔偿自己这几天的损失。当然,也就想想罢了,她还真没这个时间精力,在天朝,维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手机上当然没有父母弟弟的消息,她也习惯了,欣喜地看到了好朋友小美的信息:死鬼,玩疯了吧?怎么没看到你发朋友圈啦?啥时候回来呀?我好想你哦!

小美是她中专时候的同学,南省的省城人,江苾萃能到省城常沙找到工作,也和小美有一点关系,是她提供的消息,然后自己去应试的。不过小美就不在私立医院上班了,她被父母安排在一家公立大医院,而且不干临床干起了行政,轻松惬意不用倒班还有周末休息,工资比她高上一大截。江苾萃是羡慕的,但还说不上嫉妒,没办法,她的父母都在农村,家里八辈子多少农民,可以说无依无靠,和小美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况小美确实很美,穿上护士服就和广告牌上打广告的美小护一样,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这样吧,人各有命,怨不得人。

江苾萃不会哀叹,她回了信息给小美,告诉她最迟明天就会回到出租屋啦,小美喜欢跑到她出租屋来蹭饭吃,为了省钱,也为了吃好,江苾萃一直都是自己做饭的。

吃饱后江苾萃带着男孩来到公交车站,买了两张长途,车票钱心疼得她龇牙咧嘴,本来就比火车票贵,何况还一买就两张。她不知道国家后来又有新政策,公交车都必须要有身份证了,而且夜间不能行车,这种卧铺长途客车也被取缔了,因为确实不安全。这个时候司机们还都野着呢,半夜拉着长途在高速上飞奔,那都不叫一个事。

无论如何,江苾萃还是带着男孩上了长途卧铺客车。男孩还是穿着她的t恤和短裤,两人身上都喷喷馊脏兮兮,旁边的人都忍不住捏着鼻子。这两天江苾萃除了在溪水里打了个滚,早晚还是用水抹抹身子啥的,可盖不住天气热,两人在小镇上来回折腾几次,自然就都一身臭汗了。客车里有空调,全封闭,这股味道也就特别突出。不过,想到以前坐长途车别人发出的那臭袜子味,江苾萃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