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懒得理她,径直回了庭院中。他在屋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就那么看着她。
他这个样子俨然一副家长准备教训自己犯错的小孩的样子,唐小渔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每当犯了错误,爸爸就会这样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但是如果她乖乖承认错误的话,爸爸那严肃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很快便会原谅她。
苏辞看着刚才还大言不惭的人转眼便像会变脸一样,站在他面前一脸犯了错误主动认罚的样子。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假如将来他会有一个女儿的话,大抵也是这个样子吧?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做父亲的都会对这样的女儿无可奈何?
唉,他又想多了。今生他都不会娶妻,又怎么会有女儿呢。
他叹了口气:“坐吧。”
唐小渔如获大赦,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踌躇了一会,有些话还是要解释一下。
唐小渔:“那个,因为你家的大门没人把守,我觉得贸贸然上去敲门很不妥。”
苏辞:“嗯。”
唐小渔:“你是不是不想见客?”
苏辞:“嗯。”
唐小渔:“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苏辞:“…不会。”
唐小渔暗地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着天上弯弯的银钩,忽又问了一句:
“刚才是你在吹笛吗?”
“嗯。”
“其实,我是因为听了那个笛声,所以才爬进来的……对不起啊。”
苏辞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她。
“是树叶。外祖父教的,……他经常在黄昏的时候站在城墙上,对着一片无尽的黄沙吹这个,他说这是吹给被埋在那片黄沙之下无法落叶归根的亡魂听的。”
唐小渔静静的听着。
“我小的时候长在外祖父身边,每逢元宵、中秋、除夕这些节日,别人家的孩子都是高高兴兴出门玩耍,外祖父却要我对着那片黄沙一遍又一遍地吹奏这首曲子。他说,如果没有那些埋在黄沙下的孤魂,就不会有我们身后的国泰民安!我想外祖父手下的无论是将士还是兵卒,应该没有人会不认得这首曲子吧。”
“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唐小渔听得感慨,想起现代世界流行的一句话,不知不觉就念出声了。
苏辞抬头望着星空:“如果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听到你这句话,想必会很欣慰。他老人家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实际上比谁都敬畏生命。只是没有几个人懂过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淡淡问道:“你要听吗?”
唐小渔十分意外:“可以吗?”
苏辞在旁边随意摘了一片叶子,轻轻夹在两指之间,放在唇边,静静吹了起来。
夏日的夜晚,偶尔凉风习习,天空上银钩高挂,院子里不知名的虫子不停鸣叫。台阶上的两个人,一个吹,一个听,两相皆静。
不知过了多久,苏辞一曲吹罢,轻轻放下手。唐小渔听得入神,这应该是她听过的最安抚人心的曲子了吧。
她把腰间荷包里的平安符解下递给他:“这个给你,是我在镇国寺求来的平安符。之前在金柳湖还有上次百花宴还没有好好谢过你。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佛祖都同意了,佛祖答应了会保佑您。”
她说得煞有介事,苏辞好笑,嘴角忍不住上扬,眉眼刹那间熠熠生辉。
唐小渔愣了一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像雨过后出来的第一缕阳光,干净又温暖。
苏辞从她手上接过平安符,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神色也颇有些不自然,语气却有几分落寞:“听说镇国寺的签文十分灵验,尤其是平安符,深受百姓欢迎。大抵整个盛京,但凡去过镇国寺上过香的人家都会人手一个吧。或许人人都觉得长在侯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人人都有的东西,我没有。”
唐小渔心情复杂,指着平安符上面系着的歪歪扭扭的绳子说:“这个可是别人都没有的哦。”盛京时下流行的结坠子手法五花八门,但是她一个都学不会。最后,想来想去还是用了现代最简单的编手绳的方法结了这个幸运绳。
苏辞整个人都舒缓下来,没有了刚才的落寞,语气隐隐含笑:“编的可真丑。”
长成这样还笑得这样好看,还让不让人活了。唐小渔觉得自己心跳都跳漏了两拍,再一看自己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坐在他旁边活脱脱一只丑小鸭。
她连忙站起来,颇有点语无伦次:“很晚了,我要走了,再不回去估计夏掌柜就要到官府报案了。”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三两步跳下台阶。
“等等。”苏辞却叫住了她,伸手在她头发上摘下了一片枯叶。
唐小渔大窘,转过身逃也似的向墙角奔去。
偏偏身后的人还在叫,“慢着唐姑娘......”
唐小渔已跑到了墙根,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身子一矮重新爬进了狗洞。
苏辞看着那头也不回跑的比兔子都快的人,哑言失笑,默默把那句来不及说出的“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大门出去。”咽回肚里。
他轻轻摩娑着掌心间的平安符,上面的云纹图案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他慢慢握紧掌心,对着黑暗中某处地方轻声吩咐道:“一路好好跟着。”
黑暗中有树叶轻轻晃动:“是,公子。”
这一夜苏辞几乎都没有睡。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便起来了,刚整理好衣服,石墨端着盆子一脚跨进门来,咋咋呼呼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咱们院子里,居然还有一个狗洞,之前修葺的时候竟然都没发现!我待会就让人把那洞堵上......”
“不用。”
石墨放下盆子,不甚听懂:“啊?不用什么?”
苏辞:“不用堵上就那样放着吧。”
石墨不懂:“可是万一有野猫野狗什么的跑进来了怎么办?”
苏辞认真想了想,含笑道:“嗯,那也挺有趣的。”
石墨越发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一夜不见,公子今天和昨天相差那么远了呢?!他把浸湿的毛巾递给自家主子,转身看到桌面上躺着一个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