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治伤的时间总是漫长而无聊的。
燕痕走了之后,洛白白天躺在床上听陆灵诵读学家的经典名作,像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听得洛白大点其头,甚至不忘自夸一句:“陆兄,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吗?”
陆灵也不和他讨论,继续诵读。
晚上,他会准时被人抬走,出现在听课的地方。
“为将者治军,必以严。但这个严,要有度,不然就成了苛。要知道,你们治军,要的是铁军,而不是暴政,不然只能适得其反。”
……
这样白天晚上都有事干,也让洛白感到轻松愉悦。他的军事素养和思想境界,在不经意间,慢慢提高。
中间云明过来看他,并偷偷送来了他的兵衣。
“这是身家性命,可不要丢了。”
洛白点头,将兵衣压在枕头下面,不让燕痕的小姨发现。
燕痕是在与他发生矛盾的第二天走了,听说是伤好了回到了小队。可是按照陆灵的说法,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这小子虽说打得过你,可是没你狠啊。他又不敢真的杀了你,万一被你这个疯子杀了,岂不可惜?所以躲了。”
没有燕痕在这里,他更是乐得清闲。
听听经典学学兵法,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第二天,外出运粮的时间到了。
这是他来冠军营的第八天,是他离开洛家村的第十四天。
天蒙蒙亮的时候,申明书出现在医坊。
但不知为何,他穿着青色布衣,没有穿兵衣。
洛白倒是一身整整齐齐的兵衣,笔直的站在那里。
申明书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异色。
他没有说什么,一声“走”,转身离开。
洛白跟上。
走了有一里地,洛白就看到一伙人和几十辆车。
多日不见的风凌海站在最前面,正在讲话,应该是分配任务。
余下的二十几人站成两排。前面一排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兵,后面则是和洛白相似的少年。
洛白扫了一眼,发现还真有熟人:断水筠!
这小子也来了?
这种场合,他没敢打招呼。
他收回目光在看,又看到一个熟人,燕痕的小姨。
她站在风凌海身边,神色清冷。
她怎么在这里?
“大人,人带到了。”
申明书讲完,站在一边。
风凌海看了两人一眼,最终把目光定格在洛白身上。
“你这样的装束,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夏朝的战士?”
洛白脑子嗡的一声,看着其他人的一袭青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冠军营是保密的!
这样一个保密的地方,就算要出去运粮,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一点破绽。
可他现在的着装,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大人,我……”
“你回去吧。”
没有责骂,只有拒绝。
曾经风凌海对他说,我虽然是军需官,但是可以管你吧?
洛白当时回答可以,现在看来,真的可以。
“出发!”
他们走了,洛白站在空地上,一脸的失落灰心。
他到没有怪风凌海不讲情面,只是觉得自己太笨。
如果不知道这里是保密的还好说,可他明知道的情况下,还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他真的没脸解释。
“啪!”
一样东西打在他身上,落在地上:那是一件青衣。
“穿上它,你还来得及。”
洛白惊讶的抬头,看着已经往回走的申明书,有些感动。
他穿上衣服,长短好好,就是肥了点。好在里面还穿着兵衣,凑活能穿。
他心急火燎的穿好衣服,撒丫子追了上去。
面对再次出现的洛白,风凌海依旧没有为难他:“脑子是个好东西,但要会用。”
洛白点头。
这是一件小事,但他真的受教育了。
军旅一事,果然不能有丁点松懈。不然付出的,不仅是自己的命,更是袍泽兄弟的生命。
下山的路很好走,他们行进的速度也很快。
二十多人的队伍,其实拉不了太多的粮食。
可风凌海却非常严肃:“这次运粮任务不同以前,你们要提高警惕。你们二十个要认真看认真学。军中老将不多,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断水筠等人点头应是。
这一刻,洛白倒像是多余的人,因为他是“第十一个”年轻人,显然不在那十人的范围之内。
他很想问他的任务是什么,可风凌海已经策马走了。
二十个人老少混搭,分成十组,分乘十辆马车,离开冠军营。
洛白想要和断水筠搭乘一辆车,却被拒绝:“小白,这车没地方了,要不你换一辆?”
洛白看着空荡荡的马车,一脸无语。
最终,他来到燕痕的小姨身边,一脸贱笑的问道:“连姨,您是军医,我这小命日后还仰仗您拉一把,哪能让您赶马车呢?要不我来?”
燕痕的小姨笑道:“那好啊,你来。”
于是之,十一辆马车在风凌海的带领下,离开冠军营。
下山的路很好走,风凌海还如之前那样一马当先。
“连姨,我们这次下山做什么啊?”
燕痕的小姨用余光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了吗?运粮!”
洛白嘻嘻笑道:“冠军营那么多人,就这十一辆车的粮食,够几天吃的?”
他这言下之意,今天不可能是真的运粮。
燕痕的小姨意外的看了他:“之前衣服没穿对,还以为你脑子不好使。这回脑子怎么又好使了?”
洛白一阵无语:“连姨,您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燕痕的小姨笑道:“当然是夸你呢。”
她顿了下,又补充道:“其实吧,他们要干什么我还真的不清楚,但我出来,是为了请两个人。”
她看着洛白道:“这两人你都认识,都和你有关。”
一听是两人,而目的地又是洛家村,洛白下意识就想到了阿萝和寒无心。
可他们俩怎么会和连姨有关系呢?
“我看你和霍家的小子关系不错,这很好。在军营里面不和树敌,与人为善,说不得在战场上能救你一命。”
洛白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虽然好奇,但更加好奇她说的那两个人。
“连姨,你要请谁啊?咱们冠军营可是机密,不是谁都能来的。”
燕痕的小姨道:“不用你提醒,我比你懂规矩。”
洛白嘻嘻一笑,继续去听。
“那是我师兄,这次你受伤,就是他救得你。要不然你能活蹦乱跳的?”
能在冠军营当军医,燕痕的小姨医术绝对顶尖。可连她都没办法治的伤,还要去请人,这为隐藏在洛家村的高人会是谁呢?
“至于另一个,你很熟。”
“你那天梦醒的时候喊的阿萝,是你什么人?”
洛白一惊,拉着的缰绳差点给扔出去。
他回头看着连姨一脸的揶揄表情,苦笑道:“连姨,您知道就别逗我了。”
“我不知道啊?说说看。”
“那是我的未婚妻,我叔叔告诉我,我们很早就有婚约,只能我们十八岁便成婚。”
洛白没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燕痕的小姨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那你可得记住,不要让那个小姑娘等的太久了。女孩子就年轻那几年,不应该在等待中度过。”
洛白点头:“我知道。我答应过她。男子汉大丈夫,答应女孩子的话,怎么可能食言?”
听着如此想当然的话,连姨只能苦笑。
如果世间的事都是这么想当然,又哪来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连姨,您问阿萝做什么?”
洛白的一句话把燕痕的小姨拉回现实,她回道:“虽然你们没有成亲,可总归有婚约,算是夫妻。你想不想让你的她跟着你一起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洛白真的惊喜万分。
他可是很想念阿萝做的饭。
但下一刻他就犹豫起来。
蛮子是匈奴人,是被朝廷正儿八经招进来的。可就算如此,还是受到人的排挤。可想而知外族人在这里的处境。
阿萝可是回鹘人,要是来到这里,她能受得了那种风言风语?
就算她能承受,自己愿意她承受这些?
“还是不了,这里训练这么辛苦,万一我受伤,她还不担惊受怕?在家里待着就好。等战争结束了,我会回去娶她。”
“那她要等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亦或者等到她白发苍苍也等不来一个归人?”
连姨忽然发火了,语气异常激烈。
“等你觉得可以的时候,早就物是人非了。有些事情,就应该趁现在!”
洛白没明白连姨这一席话的意思,更加不理解她怎么忽然就发火了。
但他没有问,驾着马车,继续向前。
一直到洛家村,他们都没再说话。
“马上到地方了,提高警惕。”
众人都冷静下来,聚精会神的看着四周。
洛家村门口,早有两个人在等候。
一个是寒无心,另一个是比寒无心大上一些的男子。
男子长相一般,是那种不太惹人注意的脸。
只是头上几缕白头发,更加醒目。
这是洛家村的村长,洛息戈。
“你们要的东西在这里,拿完赶紧走。还有你风凌海,你不要进来。”
就在众人以为人家是来欢迎他们的时候,洛息戈直接了当的表示,这里并不欢迎你们。
风凌海苦笑道:“大人,这都是意外,谁也不想这样的。”
洛息戈冷哼一声,转身进村了。
寒无心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没说什么。
他走到洛白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这一声让洛白诚惶诚恐。
且不说风凌海,就算是燕痕的小姨,还有那十名老将都比他更有资格获得这一声问候,可寒无心偏偏问他,这不是拿他开涮吗?
就在洛白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燕痕的小姨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回道:“寒无心,见了我也不行礼,你当我不存在吗?”
寒无心瞪了洛白一眼,这才抱拳躬身道:“寒无心见过连大人。”
连姨点头,仿佛受到这一拜理直气壮。
“这小子以后我护着了,你要再打骂他,我就找你家老爷子去,看他听谁的。”
一句话说的寒无心胸中郁结,差点吐血。
索性不再理会这个女人,对着风凌海道:“东西已经备好了,但我劝你不要进来,省的他们动手让你下不来台,日后不好带兵。”
风凌海脸色一变:“你们不会……”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