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人看向她，眼神复杂，但林子兮可以察觉到里边儿并没有恨。

卓家人确实可算得上讲情讲义之人，如果没有沾染宁国候，没有起别的念头就好了，做纯粹的江湖人，那样，会自在很多吧。

她跪坐在卓家人前方，眼眸微垂，“我家欠您家一声'对不起'。”

卓家夫妇似有所感。

林子兮看向他们，“但往事已不可追，我如今能做的，也仅仅是代替我父亲和您二位为人父母的道一声歉罢了。”

“若您二位要来找我报仇，我绝无怨言，但是，我敬佩卓夫人你巾帼侠气，想多嘴说一句……希望仇恨不要是你们生活的全部，也希望这个仇，能止于我们之间，不要让无辜的人和更小的孩子活在仇恨中了……”林子兮说着，看了景睿和卓青遥一眼。

湖中屋的其他人皆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放了几分在林子兮和卓家人的谈话中，林子兮注意到景睿看了她和卓家人一眼，有些担心地想要上前，却又迟疑了，只能低下头，黯然神伤。

卓氏夫妇顺着林子兮后来的视线看向儿子卓青遥，忍不住心里一酸，往后青遥怎么办，他娶了谢玉的女儿，如今还有了身孕，他要如何面对他的妻儿呢？

卓鼎风拍了拍卓青遥的手，神色悲怆，卓夫人无力地闭了闭眼，“若你父亲在世，我必天涯海角，杀之而后快，为我儿报仇，可……”她睁开眼看着林子兮，“可你当年尚未出生，我纵然心头再恨，拿你的命又能解几分？”

“我们卓家，不会找你一个孤女报仇，只是可怜，上一代的恩怨，终究还是牵连了下一代，我的青遥……”

林子兮沉默。

亲昵的夫妻忽而变成仇敌，往后该如何自处？之后，谢琦……林子兮怔怔地回想着他们的结局。

身侧的梅长苏叹了口气，“卓庄主，虽然知道你此时身竭力疲，但有几句话，我还是想问你。”

卓鼎风似有所觉，拍了拍卓夫人的手，叹声道：“你问吧。”

接下来，梅长苏便就袒露谢玉罪行，保天泉山庄一事对卓家人晓以利害。

就在卓家人若有所思时，忽然一支箭破窗而来，落在了梅长苏身侧，而后，是纷啸而至的箭雨。

林子兮和飞流挡在梅长苏和卓家人面前，湖中屋内的众人纷纷躲箭。

不知过了多久，箭雨忽然停了。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一切也该结束了……

长公主问宇文念是不是她父亲的意思让景睿回南楚，又道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景睿已经成年，即使是她，也不能强求他。

誉王今天要从长公主那带走卓家人，长公主要誉王答应两个条件，不管卓家对他是否还有用，决不诛连并且还要善待卓家，誉王答应永远不会为难卓家。

这个看似柔弱其实坚强无比的女儿，尽了全力，护了孩子，护了卓家……试图护谢家名声，只是没有成功。

离开湖中屋前，想起谢琦结局的林子兮忽然转头问卓家人，“你们是希望看到一对活着的怨侣，还是，希望这痴男怨女中的一方能存着美好离开？”

卓青遥脸上茫然，心中却忍不住一揪。

林子兮想了想，淡笑道，“算了，或许会有更好的结局呢！”

下半夜，谢琦难产。

林子兮悄声去了一趟长公主府。

……

卓青遥来的时候，林子兮正抱着谢琦刚刚生下的孩子走出产房，见林子兮出来，卓青遥和长公主连忙上前。

方才太医已经说琦儿此番生子艰难，琦儿怕是保不住了，可宫姑娘前来请求一试，所以她疯魔了似的抱着最后的侥幸。卓青遥大概也听到了些消息，脸色铁青，“宫姑娘！琦……琦妹她……”

林子兮抱着孩子摇了摇，淡淡地说：“暂时没事，以后就说不定了。”

“什么叫暂时没事？！”长公主激动地问，“我的琦儿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吗？！”

“长公主，你莫不是忘了，就在方才，两家人还势如水火吧？如今人是救回来了，以后，却如何自处？”

莅阳长公主身体一僵，神色痛苦，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但她也缓过来知道谢琦如今身体无事了，所以喃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子兮感叹了一会儿长公主的为母心思，问她：“长公主，身为一个母亲，是否只要您知道，自己的孩子安然幸福于世，哪怕，她不在你身边，哪怕她不记得你，也可以？”

“是……”长公主呆呆地回了一声，“如果可以，真希望我的孩子们一觉醒来，忘了这些仇恨，做母亲的，只不过是希望孩子能幸福、能平安。”

“可怜天下父母心……”林子兮心里微涩，“长公主……你，进去看看谢琦吧……”往后，怕是相见时难。

长公主闻言，顾不得擦泪，急急地推开门。

见卓青遥也想进去，林子兮身体一闪，挡在了他面前，他急道：“宫姑娘这是何意？”

“谢琦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醒来后，可能身体会有些问题……你是他丈夫，我想，你应该知道。”林子兮道。

“琦……琦妹会有什么问题？”卓青遥连忙问。

林子兮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忽然问道：“倘若她日后只能缠绵病榻……”

卓青遥闻言，以为当真如此，神色悲切，而后坚定地说：“那我往后便照顾她一辈子。”

“你愿意……卓庄主卓夫人可愿意？”

卓青遥一怔，还没有答话，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我们愿意照顾她。”

林子兮看向卓鼎风夫妇和他们后边跟着的人，想来是誉王为了拉拢天泉山庄，得知谢琦生产，将卓青遥带了来，得知谢琦难产，又将卓氏夫妇送了来。

卓夫人三两步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林子兮手上抱着的孩子，忍不住一柔，而后转身对卓青遥说：“青遥，无论我们上一辈恩怨如何，都不该让你承担那么多苦楚，更不应该让孩子承受那么多仇怨。只要你和……琦儿两人有意，就……好好地在一起！我们卓家可做不出抛弃病妻之事，”

卓青遥含泪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四个人沉重的样子，林子兮讪讪道：“我也只是假设，倒也没那么严重。”

“宫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卓夫人忙问。

“很多时候，风雨同舟容易，细水流长却难。”林子兮叹了一口气，“卓夫人，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我方才从鬼门关拉了谢琦一把……不知道对也不对，因为我不知道你们日后会否对谢琦心生疙瘩，不知道谢琦会不会认为只留下记忆才是最好的结局。”

闻言，卓青遥的手猛然攥紧。

“但是，我既已出手，若有这么一日，我会来带走她。”林子兮看着心绪复杂的卓青遥，认真地对他们说道。

说完，林子兮等他们若有所思完后心情平静了许多，将宝宝给了卓夫人，“谢谢您先前放下仇恨。我父亲伤您家一命，我如今还您，希望日后他能带着爱，快乐成长。”

卓夫人连忙接过孩子，逗了一会儿，看了看林子兮，感慨道：“纵然我不愿放弃报仇，恐怕也奈你不得……”

“我很宅的，可以三年五年不出门，万一我随便找了个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山谷呆着，你们可能找不到。”林子兮开了个玩笑，“况且，我功力还算不错……方才还救了卓庄主的几十年修为呢？不知卓庄主感觉如何？”

卓鼎风苦笑道：“你……确实深藏不露。”

“可能若您真来找我报仇，我不会束手。”林子兮笑笑，“我从不认为子女一定要一味地为父母承担所有的恩和怨，因为他们不是工具，每个孩子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都没有选择权。说出来不怕您说我不孝，我想，为人父母的，大都心爱着孩子，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开心幸福，而若是我的父母不爱惜我，我又何必赔上人生为他们心忧？”

“只是，感情这东西，谁知道呢？”林子兮耸耸肩，往长公主府门外走去。

“宫姑娘，你方才说，琦妹身体会如何？”卓青遥抱过孩子，见林子兮要走，连忙问道。

林子兮一顿，看了看产房门口，那廊下的几个江湖有情人，只留下一句，“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不可留，那就重新开始吧……”

重新开始。

此夜过后，谢琦不会记得前尘旧事。

谢琦不记得仇恨，不会郁结于心，卓家人不至于尴尬，各自安好，长公主也能放心。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啊……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梅长苏坐在屋内，透着窗去看清冷的月色，低声感叹，声音嘶哑。

看着对面的人明明眼眶通红神情悲凝却还强迫着嘴角微微翘起，最后只能颤着声音告诉飞流“会好的”，林子兮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猛一拍他的肩膀，“当然会好的。”

“因为正义虽然会迟到，却不会缺席。”

“因为纵然你说自己逐渐硬了心肠，我们还是能看到里边包裹着最柔软的内心。”

“因为你是梅长苏，却从没忘记过自己曾经叫'林殊'”

还因为……很多人，其实都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