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出现在车厢西北侧的顶部。
小哥俩所在的这一节车厢,原本就是敞口的,喜西北侧,有一个铁质悬梯。这汉子既然已从西边的那节车厢过来,而且此时又顺着这悬梯往下爬,小哥俩即便是想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汉子下了悬梯后,走到了小哥俩旁边,四下张望一番后,挤出一丝笑意,这样说道:“小兄弟,就你们两个?”
梁浩轩看到,这家伙说话的时候,牙缝里露出几丁尚未嚼烂的菜叶,枯黄菜叶与焦黑牙齿交相辉映着,几欲作呕。
小哥俩到底也见过一点世面,对这样一个陌生人的问话,报以沉默。
“哦,大人呢?”那家伙说着,掏出了一盒皱巴巴的香烟。
回答他的,是默不作声。
这家伙抽出一支香烟,柔声问道:“小兄弟,吸烟吗?”
“不,不吸——”梁浩轩的哥哥说着,摆了摆手。
这家伙不再说什么,点燃一支香烟后,顺手将那半盒香烟放回长裤口袋。
低价的劣质香烟,那烟气,就在这车厢里缭绕着了,片刻之后,又向半空中、空中飘去了。
“这家伙,”梁浩轩暗自思忖道,“吐出的烟气,有点呛人啊!陌生人的香烟,我们,我们是不能接的。但愿,但愿吸完这支香烟以后,这家伙能够到另一节车厢去——”梁浩轩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见这家伙的喉结一起一伏的,那眼珠也不时转上几转,像是要下着某种决心似的。
手里的那支香烟还剩一小半的时候,那家伙开口了,他这样对梁浩轩的哥哥说道:“小兄弟,做哥子的也饿了半天了,到现在也还没吃午饭!小兄弟,帮哥子一把,拿出几块钱来,算是午饭前吧?”
梁浩轩哥哥没接这句话,只是将脸稍稍向外侧一移。
梁浩轩心头咯噔一下:说出这样的话,摆明着就是要抢钱——
“小兄弟,”那汉子说着,脸色一沉,接着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就是几块钱——”
哥哥撇撇嘴,这样回答:“我们,我们没钱。有钱的话,就不搭这种货车了——”
梁浩轩暗自思忖道:哥哥的这句话,说得不错。但愿,但愿......也就在这时候,只见那家伙猛地弯下腰,将那根扁担紧紧握在手里了!“糟了,”梁浩轩心口霎时像系上了一块大石头,猛地向下一沉,“这根扁担,可是我们唯一的防身武器啊!本来,这么狭小的空间,我和哥哥就是扁担在手,胜面也极小!现如今,可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唉,我们也是太幼稚了——”“啪——”的一声,那家伙举起扁担,狠狠地打在了梁浩轩哥哥的左肩上。
“唉哟——”一声,哥哥痛得直咧牙,而右手也下意识的捂住了那被打过的左肩。
那家伙咬牙切齿的,又将扁担高高举起。
梁浩轩心口像是给重锤猛地砸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瞬间之后,到底是手足情深,他还是张开了眼睛。
扁担,敲在哥哥捂着肩膀的那只手的指关节上!
“好吧,给你——”梁浩轩哥哥带着哭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两块钱的纸币。
那家伙一手握着扁担,一手接过钱,再顺手塞到了口袋里。
就在梁浩轩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家伙有时高举扁担,厉声道:“还有,拿出来——”
“没,没有了——”哥哥这样说着。
“啪——”的一声响过,这一次,扁担打下的时候,稍稍靠里了些,是顺着耳根砸下来的!
“唉哟——”哥哥痛得眼泪都溅出来了!看看是难以过关了,就只能继续掏钱了。也就在掏钱的瞬间,梁浩轩分明看到,哥哥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这,这是什么意思呢?”梁浩轩心思飞转着,“如今,这家伙正在抢劫我哥哥,我站在外侧,一时还没什么事情。只是,下一步,很快就要轮到我了!这眼神,是叫我上前夹攻吗?如果我手持扁担,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而现在,如果我上前,显然帮不了什么忙了。那么,另一个意思应该就是,叫我快走——”这样想着,梁浩轩快步走向车厢西北侧。
两节车厢之间有一个悬梯,也就是刚才那家伙爬下来的地方。这地方东北侧,另有一架悬梯,大概是方便搬运工上下车用的吧。为了不让那家伙得手,梁浩轩握紧把手,飞速往上爬。
快到车厢北侧顶端时,大风呼呼吹来,梁浩轩险些就要摔倒车厢里去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上下牙紧咬,梁浩轩爬上了悬梯最顶端。这一瞬间,他回望了哥哥一眼:哥哥正在慢慢掏钱,那家伙狞笑着接钱......小心转了一下身,梁浩轩翻过了车厢,依然紧握着梯把,变成了面朝车厢外(北)侧的姿势。顺着外侧悬梯往下怕的时候,急速行驶着的火车所带来的巨风,吹得他就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沉住气,握紧、抓稳!这家伙,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恶了!就算我把身上的钱掏给他,他就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如此心若蛇蝎之徒,就算他做出某种承诺,也是不值得相信的!我冒险往外爬、向下移,实在是逼不得已啊!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这样邪恶、丑陋的一幕......这样想着,他慢慢下移到了悬梯的最后一个落脚处。
火车,依然风驰电掣着!显然,还没有到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梁浩轩微微侧过头,向东北方向望去:连绵的远山,依然在向后移着。山体上那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投下了一小片一小片的阴影。沿着连山往南,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庄稼地再往南,就是一些草地了。草地南端,就是路基了。然而,路基与悬梯最下方,依然有着那么一段距离!将目光收回之后,梁浩轩又下意识地望着火车的正前方。
只是,正前方依然是飞速移动过来的路基!哦,还不是站台!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梁浩轩松开左手,看准了一个草皮较厚的地方,一咬牙,微微闭着眼睛,松开右手的同时,猛地向火车外侧的路面上跳下......
看到这儿,你是不是也在心口一紧之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了呢?
是啊,这么飞快的火车,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那么闭眼往下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对于你博大的悲天悯人之心,本书作者深表敬意。
不过,我可以负责人的说:大概也就是常人所说的“不幸中的万幸”吧,梁浩轩吉人天相,还是逃过了一劫。
至此,你也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这部《花树萍水岭南月》也就没必要再往下写了......
多年以后,已是人到中年的梁浩轩,跟笔者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依然是感慨万千、愤愤不平。
原来,当初他跳下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片刻知觉。而当他睁开双眼后,这列货车,已经在视野尽头处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他仔细看了一下,手脚只是划破了一点皮,幸无大碍。再过一会儿,哥哥也到来了。暗自庆幸一番之后,小哥俩慢慢向前方走去。
十多分钟以后,站台在望了。
唉,怎么说呢?如果再坚持一会儿,小哥俩就有可能毫发无损的下车;更重要的是,那个光天之下行凶抢劫的坏家伙,也极有可能被车站上工作人员捉拿归案......
唉,人生,又哪来的“如果”呢?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在此,本书作者郑重提醒:这个社会也有着邪恶、丑陋的一面,出门在外,凡事需小心谨慎,多张几个心眼。记住,阳光下也有着阴影。
为了不让梁浩轩有太多的心理阴影,本书作者这样问道:“浩轩啊,小学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里,一些洋溢着童心童趣的故事,总是会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