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佳节的序幕,是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揭开的。
要是在平时,以凌晨作为新的一天的开始,这样的时间观念,一向就不曾深入人心。唯一例外的,就是这大年夜了。前面提到的那位生意人,就曾因为不能在零点到来之际点燃鞭炮,懊恼不已;而他的这一次“迟到”,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一时的谈资:看,白守了那么久,却没能按时炸响鞭炮;不能及时发家致富,就怪你自己吧。
当然,梁浩轩旷野遐想归来的这个大年夜,情况已是大为改观了。随着休闲娱乐活动的普遍与增多,守夜守岁已经不再那么漫长难熬了,此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而另一方面,钱包鼓起来了,所买的鞭炮也就相应增多,不少人家大可以提前数十秒开始燃放:反正,新年的钟声,都是在自己的鞭炮声中敲响的。如果只有一小串鞭炮,压力就比较大:零点之前放完嘛,白守了几个小时;滞后了数秒嘛,开门红似乎也不那么名正言顺了。总而言之,随着时代的发展,大年初一凌晨正点放响鞭炮的门槛,不经意间就降低了。
不错,是这样的。十一时五十八九分之际,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就响彻在这一片天地之间了。如果是坐在室内,看那透光处之时,你就会发现,那是一阵阵隐隐发红的亮光:燃放着的烟花炮竹,还真的改变了天光。而由于响声过于洪亮繁密,“山鸣谷应”也就丝毫不是夸张之语了。这样的时刻里,空气之中,早已满是火药硫磺的气息了。
燃放完自己家的鞭炮后,梁浩轩下意识的望向左侧数米处的那屋檐。
那大门,依然是紧闭着的。细雨如丝,阵阵红光中飘向街道上的雨丝,一时也白里透红起来了,像是那胭脂里的泪花。这一瞬间,梁浩轩恍如回到了一年的那个子夜。“小冒,尽兴了吧?”点完鞭炮后的阿冒,这样说道。
小冒将手中用来点鞭炮的香火晃了晃,自嘲道:“正起劲,就没鞭炮了——”
阿冒带着一丝苦笑,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他是用点燃着的香烟来燃放鞭炮的),调侃道:“是啊,要是专门有几百块钱来买鞭炮,就可以一次放个够了!”
“是啊,”小冒感慨道,“如果燃放一块钱的鞭炮,就可以得到一块二的回报,那该多好啊!”
“是啊,要真是这样,每个人都拿钱去买鞭炮了——”阿冒说着,将手里残存的一小节烟头,扔到了地上。
小冒见状,也丢下了那手中的香火,这样说道:“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钱字!”
幻影褪去,梁浩轩的眼前,依然是那飘飞着的雨丝。
平心而论,这个子夜,也有一些鞭炮的纸屑,飘到了阿冒家的大门口。只是,它们都是被风儿吹来的,至于小赵,并不曾点燃任何一颗鞭炮。这个子夜,阿冒家的大门口,除了孤寂,就是冷清了。
由于是放假期间,梁浩轩也就不急着休息,而是伫立在自己家的屋檐下,一任那思绪,在细雨之中飘飞着:哦,这几个小时里,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看来,母亲说得不错,小赵真的不曾准备年夜饭。而心灰意冷之际,象征着来年红红火火的鞭炮,她也就懒得去买了。不错,对于她来说,热闹、欢乐与幸福,只属于别人了。
看不到前途的人,怎么会有心思去燃放烟花炮竹呢?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尽管话语里带着几分戏谑与自嘲,阿冒小冒哥俩,对明天,依然是满怀期待的。只是,由于不走正道,短短的几个月内,兄弟俩就先后落入了法网,到农场服刑去了;而他们的期待,也就成了梦幻泡影。
阿冒离开后,苦守在小街上的小赵,究竟在想些什么呢?特别是,面对着这个如此拮据、苦涩、无奈的大年夜!哦,此时此刻,她会不会在暗暗流着眼泪呢?然而,这个世界,还相信眼泪吗?那部电影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只是,眼前的这条小街,何尝又相信眼泪呢?是啊,眼泪已经不能够再改变什么了。
哦,有这样一件事情。那时候,小赵刚到小街不久,在一次谈话中,阿冒说到了做清明的问题。对于祭祀用品,阿冒是这样说的:“祭祀用过的公鸡,还是要拿回来自己享用的。”
确实,阿冒说的是实情。毕竟,人们还不曾富裕到可以将颇为昂贵的鸡肉一扔了之的程度。
小赵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们那儿,供过祖宗后的大公鸡,就留在坟头了——”
“那,”阿冒瞪大了眼睛,“那些路过的人,可就大饱口福了。”
“我们那儿,一向是不拿供品回家的,就是留给祖先的。”小赵依然这样说着。
阿冒哈哈一笑:“以后每次到清明节,我就到你们那儿去,大吃特吃鸡肉了——”
“是啊,只要你敢到坟头上,那些公鸡,随便拿——”小赵说着,抿了抿嘴唇。
阿冒接过话语:“这么好的鸡肉,随手扔了,太可惜了吧?哦,到了你家,我还要二两棉花八张弓,跟老丈人、岳母娘说起这件事情,要他们——”
“阿冒,到时你要说些什么呢?”小赵好奇的问道。
“哦,”阿冒点点头,缓缓说道,“我把那些公鸡全部收集起来,做成烧鸡拿去卖,也可以大赚一笔的了!”
小赵嫣然一笑:“是啊,这么好的生意,我们那儿的人,怎么就没想到呢?”
三年后的这个大年初一凌晨,对于这件往事,我又该怎样看呢?比较客观的说,将祭祀用的大公鸡一留了之,应该是极少数,除非那只公鸡已经变质变味,要不然就是那主人家太富有了!这样看来,小赵当时的话语,应该有着某些夸大其词的成分。想想看,一只大公鸡,也有两三斤肉吧,够一家人吃上好一阵子的了。而说出那种话的小赵,这个大年夜里,又能拿出什么菜谱来呢?别的事情且不说,对于劳动成果,阿冒还是相当珍惜的。只可惜,由于迟迟不肯改邪归正,如今,他只能在农场里,通过劳动来改造自己了。而小赵,也落到了生不起烟火的地步!哦,那飘飞着的细雨,多像他们那悔恨的眼泪啊!新春佳节里,就这样上演着这样悲情的一幕:
三春去后诸芳尽,
各自需寻各自门。
巧合的是,小赵到这小街三年后,阿冒就到了那遥远的铁窗下;而独自留在小街上的小赵,也落到了连年夜饭都张罗不起的地步。作为旁观者,我都思之黯然,更何况那两个当事人呢!新春佳节,已是悄然而至了;只是,阿冒和小赵的那个明天,又将会是在哪里呢?哦,眼前这游丝一般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