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宋金武带着打的几只野味去镇上酒楼换钱,顺路过来瞧了璧容一眼,又说了郑母拖他转告的几句话。璧容听得家里人皆已散去,璧容心里只觉得暖暖如春,急着跑回屋里取了前几日绣的几件散活赚的一两银子拖了宋金武转交给郑母。
因着郑家两个男人都不在,璧容料想着宋金武没少给自家帮忙,遂趁着没事的时候管一个织布坊婆子要了点碎布头,给小虎子做了一双混色缎面棉鞋。
接过来的一刹那,宋金武只觉得惊喜万分,却又极为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两声,磨叽着从怀里摸出一支木簪子递给璧容,道:“我看你老是戴这个木头的,今个儿从集市上就顺道买了一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浑身乌黑色的木簪子头上雕着祥云的样式,摸起来十分光滑,隐约伴有淡淡香气,璧容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木头的,她往日之所以常用木头簪子,只是觉得显得朴素却并非对其有何研究。
隐隐羞着一张脸接过来,塞进袖中,道了句:“下次别再乱花钱了。”就匆匆跑回了院中,关上门的一瞬间,心里隐约有几分欢喜作祟,像是豆蔻怀春的少女心。
“庄姐姐,你莫不是发热了,怎么脸上这么红?”刘馨儿从偏厅出来,见璧容红着一张脸倚在后门上不动弹,以为她染了风寒。
“许是刚在吹了风,冻红的。”璧容难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扯了个谎。
正说着,见另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一路走过来,见着刘馨儿急忙朝她摆了摆手。
“你猜我们刚在前院看见了谁?”穿米分衣的小姑娘眉目含笑地买卖着关子,刘馨儿不明所以,遂摇了摇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不敢置信地问道:“不会是……”
两个姑娘顿时兴奋地点了点头,紧紧拽住刘馨儿的袖子说道:“他就从我们俩身边走过,我,我脚都软了……”
“我还偷着抬头瞄了他一眼呢!真是同那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呢……”
“你说他看没看见我呀,会不会……”
“想什么呢,咱们也就是解解眼馋罢了,真要是……我可没那胆子!”
“哎,是啊,我娘在家可是对我嘱咐了好几遍呢。你说这么个仙一样的人怎么就没生来个好命呢,真替他不值!”
璧容在一旁听着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传说中的沈记老板,虽有诸多疑问却也没插言,抬眼间瞧见她们梳着双髻的头发下的稚嫩脸颊,时而红晕微生,时而又惋惜忧伤,不禁暗叹道年轻真好。
下午上工时,薛管事叫了璧容去前院,说是年掌柜有吩咐。因赶着年关,铺子里的生意很是兴隆,几个小伙计忙忙碌碌地又是扯布、又是端茶倒水招待客人。璧容也没去打扰年掌柜,径自先去了侧面内堂里坐下。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年掌柜才匆匆过来,也顾不得客套,直言道:“严家小姐年后成亲,眼下说要请个绣娘过去帮小姐绣嫁衣,我指了你过去,你且紧着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就我一人?”
“还有两个婆子跟着一块去量体裁衣,做批新装。”
璧容记得秀莲曾说过这惠安镇严家,原是世代经营瓷器而举国闻名的太原严家的同宗,只是后来长者故去,作为继承人的嫡子便做主分了家。且说这惠安镇的严家老爷与太原严家的掌家人原是一母同胞,故而比之那些庶子有所不同,得了忻州的两处庄子并几间铺子,居家落户在了惠安镇上。
待听得有人陪同,璧容便没了顾忌,赶紧回去收拾了几件衣服,跟着两个婆子一同去了。
路上,听起那两个婆子小声议论这严家小姐的婚事,嫁的竟是京师通政司左通政家的幼子,因着本来选作待嫁的太原本家嫡女染了重病,那边剩下的又都是庶女,这才轮到了同胞的忻州严家捡这个便宜。
进了严府的大门,报了沈记布庄的名号,立即就有小厮过来领去了偏厅,管事的进去叫了主家,约么片刻的功夫进来一个身着绛紫色柿蒂纹折枝刻丝通袖袄儿,白底撒朱红碎花百水裙,外披着栗色貂皮袄的三十来岁的贵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婆子,两个水蓝色素棉裳的侍女。
看那妇人风鬟雾鬓,左面插着一支金累丝点翠嵌红宝石的发簪,右面嵌着上下两支金镶玉步摇,几人料想这便是严府夫人了,遂恭恭敬敬地屈膝见了礼。
“你们哪个是沈家铺子来的绣娘?”
“回夫人话,民女庄氏,是年掌柜派来的。”严家之所以这样偷着请绣娘上门来绣,无非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只待正日子穿出去时夸耀是自己女儿亲手绣的,便能博得一个巧手的名声,故而璧容只字不提做绣娘的事。
“小姐的婚嫁日子迫在眉睫,你且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好好教导小姐,银钱自是不会薄待于你。行了,吴妈,你带她们去小姐房里吧。”
严夫人挥挥手,身后的婆子应声过来领了璧容三人出了偏厅,穿过左边的抄手回廊,进了一个挂着宓园匾额的院子。
趁着院里的两个丫头进内房请小姐的功夫,那管事的吴妈便又绷着脸郑重地对她们嘱咐了一通:“府里不比别处,自有一套规矩,你们几人勿要随处走动,只呆在后面的院中专心干活,每日餐食自会有人送去的。”
几人一一应了。
待那一身牙白色绣芙蓉纹滚边交领通袖长袄,桃红色撒花洋绉裙,捧着鎏金雕花手炉的严家小姐移步出来,吴妈上前搀扶过来询问了几句,便示意与璧容同行的那两个婆子上前去量尺寸。又有下人抱了十来匹布料出来,吴妈从中选了桃红、浅米分、湖蓝、鹅黄等亮丽颜色的锦缎,按着严夫人早前说话吩咐两个婆子做六身春装、四身冬装。
“吴妈,这便是母亲请来的绣娘了?”
“回小姐的话,这是沈记布庄绣工最好的绣娘,夫人特别叫人请来的,一定能赶在年前做出您说的那嫁衣来。”
“如此,你们便下去吧,留下绣娘我自己与她说就是了。”
吴妈应了声,带着两个婆子下去安排住处。
“你坐下吧,我这儿也没这么多规矩。”严小姐让随侍的小丫鬟看了茶,道:“你年岁看着也不大,怎么就会绣花了呢。”
璧容听了一愣,心想这小姐必定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便玩笑着回道:“小时候闲着没事,只得找些东西消磨功夫。”
严小姐听了扑哧一笑:“咦,你这姑娘倒是有趣,我问旁人都是说些女儿家定要有一手好针线活才能嫁的好人家,怎生就你这般说,不过你说的也对,像我读书写字也是为了消磨工夫。”
“总归小姐已经嫁得了好人家,日后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劳神,我听得小姐嫁的是书香世家,如此便是如小姐这般满腹经纶才可与姑爷攀谈的来吧。”
“就是就是,偏偏我娘非要我学这劳什子的女红,前些日子请来不少绣娘,拿来的那些图样子不是鸳鸯戏水就是凤凰、牡丹,老土的要命,我可不要穿那样的嫁衣。”
“不知小姐喜欢什么样子的图案?”
“恩……”严小姐拄着手沉思了一会,道:“我喜欢梅花,尤其是寒冬腊月里下了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你瞧,我屋里插的都是新剪的腊梅呢。”
璧容听了只觉这小姐是个性情中人,便赞道:“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小姐既爱梅,定是也通那梅花一般贵不移于本性,俪于君子之节。”
“咦,你读过书?”严小姐惊道。
“幼时闲来无趣,跟在父亲身边寥寥看过一阵,奈何天分不足。”
“你可不要跟我谦虚啊,虽是初见,倒是觉得你成了我的知己了。”
“承蒙小姐不嫌。”
“哎,过了年我就要去京里了,只可惜你我认识的太晚,不然我多了一个闺中好友,也不必每日这般无趣寂寞。”
“日后我虽不能与你作伴,但你得了一个良人,只怕倒时见了我也不得顾得不上了。”
“呀,你怎么打趣起我来了!哎,虽说结了亲,我连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更不要说见面了,以后离了家一个人在京里,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小姐莫忧心,你爹娘只你一个女儿,定时不会叫你受委屈的,我以前听人说那京城里红墙黄瓦,繁荣似锦,街上琳琅满目,金碧辉煌,你又嫁的是名门望族,以后的日子定是琴瑟和鸣,合合满满。”
“我闺名单字宓,这院子就叫宓园,以后我叫你庄姐姐,你叫我宓儿吧。”
璧容点点头,也不推拒,自己也无知交好友,难得和这小姐相处得来,故而也乐于在她出嫁之前,与她排解排解烦忧。
“那咱们就好好琢磨琢磨你的嫁衣吧,我画几个花样子你看看,终归是一辈子一回的大事,一定要和自己的心意才好。”
两人在房里花了一下午的图样,从腊梅芙蓉桂花早是意兴盎然地忘了时间,还是一旁的丫鬟忍不住过来提醒,两人才总算定下了嫁衣的刺绣纹饰。瞅着余下的几张图画的也是舍不得阁下,严宓再三思量,便说要拿去给严夫人看,定做新装的图样也是不错。
严府是间大四进的宅子,青砖红瓦,漆红木柱,进了二道屏门,直对着的是摆满着古董瓷器的光华亮堂的正厅,侧面另有女眷待的左右花厅两个,屏门两侧连着漆红雕柱的抄手游廊通向院,东边连着严府小少爷的晖园,西边连着严宓住的宓园。
严宓往璧容怀里也揣了一个烧热着的手炉,裹着堇色滚边镶毛斗篷,一行人慢悠悠地走了好一会才到了正院,正好碰见刚下学的严府小少爷。
严晖好容易熬到了下学,疯疯癫癫地就打头跑了出来,毫不理会后头一路紧喊着披斗篷的小厮,却被严宓逮了个正着。
且说这严晖因是家中独子,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独独惧怕自己的同胞姐姐,也不是严宓多么严厉,自是他回回犯了事,严宓便让下人在他饭里放上三天辣椒,不吃便只能饿着,一连几次下来,严晖便服了软。
“后头有狼追你不成,跑这么凶,还不穿衣服,仔细惹了寒,我叫大夫给你开最苦的药!”
“是他们跑得慢,才不是我的错呢,你每次都只说我,我现在穿上衣服还不成吗。”严晖一脸愤懑地抓过小厮手里的外衣气冲冲地系在身上,正打算转移话题,便指着璧容道:“这是谁?家里新来的丫鬟吗?”
“瞎嚷嚷什么呢,这是庄姐姐,来给我做新衣裳的,以后见了你可要客气点啊。”
“为什么你有新衣裳我没有,爹娘怎么老是偏心你!”
“切,笑话,我要嫁人给你做哪门子新衣服,有本事你也娶个小媳妇啊!”
“你等着,我现在就跟爹娘说去,我也要娶媳妇,要做好多好多新衣服!”
璧容看着他们姐弟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闹腾,不觉好笑,想起上次在镇上碰上这严家小少爷纵马而过的情节,只当是个蛮横少爷,却不成想眼前被自己姐姐如此糊弄,便道:“小少爷,你姐姐打趣你呢,怎么还当了真了,你若真是去找了夫人可是要把她吓着的!”
正说着,只见对面走来个白面书生,穿着石青色阔袖长衫,音清如玉,道:“小生实乃荣幸,今日巧遇小姐。”
严宓嗤的瞥了一眼,出言不逊地对后面的下人厉声道:“你们平时怎么做事的,不知道这是府中女眷的内堂吗,怎么还带着先生大此经过,看我今日不告了严管家,叫你们长长记性!”
两个小厮听了脸色一白,扑腾跪在地上,直呼着:“小姐大人大量。”
那白面书生也是个聪明人自是明白这话外之音,告罪道:“都是小生的不是,打量着今日时辰早,便自己做主去向严老爷禀报小少爷近日所学,实不知小姐在此,没有考虑周全。”
“先生哪里的话,都是我们府里管理不严,才使得一众丫鬟总去叨扰先生,我定会禀明好好母亲,切不会再跟先生添麻烦的。”
严宓几句意有所指的话听得那白面书生尴尬无比,急着向严晖严宓告了辞,就匆匆离去。
“哼,一副酸儒生的模样,肚子里还没有多少墨水呢,就开始学那些文人墨客的风流劲,真是看了都生气。”严宓不仅抱怨道。
“这是给小少爷教学的先生?”
“恩,以前府里的教学先生中了举,去府州任职了,这人原是他的学生,姓何,因为去年参加县里的院试得了案首,我爹便非要花了金请来教晖哥儿读书。”
“这人学问不好吗?”
严宓一想起这事,就一股闷气堵在嗓子眼,眼生厌恶,眉头紧皱,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模样,不过考了个秀才,日后难保能不能中举呢,来了这才半年,我们府里的丫鬟见了他就个个一副春心浮动的模样,我和爹说了好几次,他就是不听我了。”
璧容见严宓身边的那两个侍女却是满脸红润地低着头,心道这白面书生确是个举止轻佻不假,又见严宓瞪着眼睛瞥着身边的侍女,当头便想着日后在府里定要躲了这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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