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地面震动和冲击波让看到了这一切的五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刚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藤蔓”，比他们在城中见到的要更加巨大，那艘邦联的武装船在藤蔓的面前几乎就像一个玩具。尽管那艘飞船仍然拼尽全力摆脱了那些巨大的藤蔓，但它还是坠落在了城北，燃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浓烟，不知道是被撞倒的建筑物引起的，还是坠毁的飞船本身引起的。

罗青被叶清泽扶着，身体已经极度衰弱的他此时用他全身的力气眺望着远方，似乎还能从那个地方看到什么转机。但是他也知道不会有了，杨墨一定没有正确预料到这座城中真正的威胁到底是什么。而自己当时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提醒他。坦白讲，一艘邦联运兵船可以运送几十名甚至上百名陆战队，这个配置已经非常高了。但是在这座城的面前，却连挠痒都不够。

“看到了吗？”大熊已经有点发呆了，“那个东西……有那么大……”

蝎子的手指一直按在太阳穴上，现在也终于放了下来，“已经定位了，在市中心，那一定就是它们的本体，那么庞大的身体……我果然没猜错，它们之前一定隐藏在地下。”

“我们怎么办？”蓝山握着刺钉枪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我们不可能赢得了那种东西的，你们也看到了，就连邦联的飞船都被击落，那就算我们能把之江叫过来，恐怕也……”

大熊狠狠地瞪了蓝山一眼，蓝山连忙闭上嘴。

“我们必须和那些邦联军队汇合。”大熊沉声道，回头看了一眼罗青和叶清泽，“他们手中至少有我们无法企及的武装。他们如果能够招来更多支援的话，肯定也会优先营救他们。”

还要继续召唤支援的话，会演变为邦联与这座城的战争，而现在邦联已经忙于一场战争了。

罗青皱着眉头，咳嗽了两声说：“你们过去吧，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给我闭嘴。”大熊回头恶狠狠地骂道，“你还要啰嗦多久才会住口？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

罗青愣了一下，苦笑道：“你又何必——”

“我们这帮人，都是在邦联中走投无路，无法生存才来到这片废土的。”大熊看着罗青的眼睛，“机械镇的历史不过百年，但在我的眼里它却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要伟大，它给了我们这些废物和人渣一个安稳的家。八年前，我从冥王帝国的高利贷商人私设的监狱里逃出来，在六大邦都无处可去，只想来地球一死了之，却被木老救到机械镇里。连我这种人渣都有机会重来，难道你会比我更糟吗？”

“不要在我身上发泄你的私情啊，大熊。”罗青露出微笑，看着大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已经有一丝泪光，“我是我，你是你，这不一样。你不会理解的。”

“你们总是这样。”大熊深吸一口气，“我最好的弟兄也这么说过，我到底哪里不理解了，你们倒是告诉我啊……”

罗青不敢看大熊的眼睛，避开他的目光。一旁的蝎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她插嘴道：“你难道忘了，还有第三种解决方法吗？不管按照哪种计算方法，第三种方法才是对你最有利的，尽管并不一定对我们有利。”

罗青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扶着胸口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隔着衣服握紧了内衬的那两个盒子，他苦笑一声，“难道有利就一定要去做吗？”

蝎子愣了一下。

“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罗青微笑着看着蝎子，平和温润的笑容下是死一样的沉寂。那是心灵的沉寂。

蝎子忍不住咬住了牙，“我大概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如果只是普通的幸存者，是不可能有你这么重的怨念的。你现在的行为逻辑，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生物应该做的。你只要使用了那东西，别说你的病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信手拈来，你的力量将会——”

“别说了。”罗青的声音不大，但是却让蝎子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我恨那东西，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它。它害死了我的父亲，害死了我的家人，害死了我所有的朋友，害死了那么多人类……”

第一次，蝎子的呼吸有点紊乱了。

她发现，她无法分析和理解眼前这个男人话语当中的那种极端的感情，那不符合任何计算的结果。但是她却觉得那种浓烈到极致的情绪很让她熟悉，很多年前，她也曾经有过这种感情。

蝎子第一次，对以前的人生产生了一丝怀念。尽管那曾是她极力摆脱的人生。

“对不起。”蝎子低声道。

大熊听他们两个说了一通自己又听不懂的话，不禁觉得有点厌烦，皱眉道：“罗青，我还是那句话，你想死也不能死在我面前。等我们出了这个地方，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你不允许我死？”罗青的声音已经虚弱无比，“这也太自私了吧。”

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罗青的心中却猛地一痛。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且不说他和大熊类似，不仅制止了叶清泽的自杀，内心也还希望能把叶清泽活着送回邦联。就算是面对回忆，他也在一直欺骗自己。也许真正让他感觉到痛苦的，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死亡降临，而是死亡降临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的绝望，与其说是对死亡和灾难的绝望，不如说是对那种“心甘情愿”的绝望。

“蓝山，开车，我拿着激光器在车上掩护。”大熊回身拍了拍蓝山的肩膀，“那边的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至于你，罗青，我现在正式宣布，你和叶清泽都是我大熊组的一员了。”大熊咧着嘴笑道，“大熊组第一条规矩，大熊组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组员。”

罗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暖意，大熊的话活像他的哥哥……他已经死去的哥哥。

当年，罗青加入那个科学组的时候，哥哥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老大，你们先过去，和军方汇合之后，你们就会拥有自保的实力。我一个人去那些东西的中心处看一看。”蝎子忽然说，大熊吃惊地望着她，她却只是耸耸肩，“你也知道我的力量，比起保护你们，我更擅长自保。刚才打落飞船的巨大藤蔓来自城中心的一座大厦，我想去那儿看一眼。”

“为什么要这么做，概率吗？”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运算单元正在不断建议我不要采取这个行为。”蝎子轻轻叩了叩自己的头，“但是我还是想去看一看，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在那里也许我能找到这一切的根源。”

“你老是会做这种我无法理解的决定，蝎子。”大熊皱了皱眉头，“不过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就去吧。”

“如果阿龙和鸣凤还活着的话，他们……以及叶清泽的丈夫，必然都会在那儿。”蝎子回身看着远方，“我自己根据这些藤蔓分布情况的计算是这样告诉我的，我的直觉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别死了。”大熊冷笑着说，如果你真的能找到阿龙和鸣凤，我就不跟你追究今天的事。”

蝎子看了大熊一眼，竟然也微微一笑。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坠毁在街道上的运兵飞船已经打开了舱门，只有三名士兵重伤，驾驶员死亡，剩余的人都保留了战斗力。杨墨知道，自己还没有输。

但是打开舱门的那一霎那，他还是喉结一动。

“开火，杀出一条路来！”西门刻法作为自己的副官已经冲在了最前面，他总是最激亢的那个人。就算面对的是这些绿色的触手，他还是能按住心中的恐惧。在打开舱门之前，所有人都已经换上了武器库中储存了很久没人用的火焰喷射枪，这是他们可以想到的唯一一种对这些怪物有用的武器。三名士兵率先冲出去，三道火柱冲天而起，向天空中那些蛇一般的触手烧过去。果然，那些触手纷纷后退，有几根触手甚至被火舌吞没，自己也烧了起来。更多的士兵都冲了出去，更多的火舌从枪口喷射出来。

“b班，c班，马上跟上！”西门刻法大声叫道，自己也猛地把面罩按下来，走到杨墨面前，“长官，我们走吧。”

杨墨点了点头，戴上头盔，握紧了手中的火焰喷射枪，跟着c班的士兵走出运兵舱，他的背后则有d班断后，那些触手已经击碎了驾驶舱的窗户，如果再留在运兵舱内，迟早会被它们前后夹攻。

走出运兵舱，杨墨马上觉得自己失去了庇护所一般，现在头顶和四周都空空荡荡，随时有可能被攻击，就算是他，此时握着枪的手也颤抖起来。幸好士兵们已经将他簇拥在中心。他抬头看去，为了躲避接连的火焰，这些包围了自己的怪物已经把自己的身躯抬得相当高，但仍然相当密集。

谁能想到……罗青遇到的竟然是这种怪物？

“开火！开火！”西门刻法大声指挥着，“全军一边开火一边向前移动，向一点钟方向的建筑物前进！”

战斗的指挥完全可以交给西门刻法，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指挥官。这些触手似乎对火焰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要等到己方成功抵达那栋建筑物，那就可以死守了。虽然杨墨还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该如何寻找罗青，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是忽然间，这些触手猛地一颤，有无数根触手猛地迎着火焰冲了过来，缠住了不少士兵的身体，反应快的士兵便马上拔出军刀将其斩断，但有的士兵来不及拔刀，有好几个被直接拖走，甚至还有一个被触手缠住脖子，旁边的士兵想要上前救援时，发现那名士兵已经被扼死了。

尽管这些强行突破火焰的触手本身也着了火，逐渐被烧焦，但是更多的触手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不断冒出来。甚至在士兵的脚下就有四五根触手冲出来，几乎打倒了所有冲在最前面的a班战士，更多的触手连忙冲上来，一名b班士兵想要救援，结果一不小心喷出一道火焰，将那些触手和两名a班的战士一并吞没。

但即便如此，整支部队还是在稳步前进着。杨墨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枪，不断抬头开火。他必须赶到罗青那里去，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一定要克服。

正如他的战前动员说的，他的性命，比起他想要达到的目标，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很快，地面的震动就让众人几乎站立不稳，杨墨的身形也猛地一歪，差点摔倒在地上，接着，他就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是那样巨大，几乎让他以为他看错了。

西门刻满的回头看了杨墨一眼，尽管隔着头盔的面罩，杨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必也已经写满了震怖。

那根差点把飞船压扁的触手，正在向这里而来。这下，就算躲在建筑物里防守，也没有任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