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从地平线上刺下来的第一缕阳光把罗青从睡梦中唤醒,他有点疲倦地看了一眼身下这张悬空的床铺,重重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远处的太阳,他是来这里度假的,一不留神就在这张树间的吊床上睡着了,刚才他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与眼前的美景丝毫不相符,在那个可怕的梦境里,一切都毁灭掉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地球上行走着,还遇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远处传来一阵象群的鸣叫,灰色的影子在草原的边界上缓缓挪动着,一阵风轻轻地吹过来,吹动着大树的枝条,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蝉的声音,尽管罗青知道这里并没有蝉。
刚才的梦真是太荒唐了,罗青看着远处的溪水和飞鸟,还有在水旁小憩的野牛。这么生机盎然的一片乐土,怎么会毁灭呢。
但是罗青忽然愣住了。
因为他惊恐地发现,现在升起来的太阳,竟然不是橙色的,也不是红色的,而是纯洁的白色。
罗青猛地从吊床上翻身而起,他想看清楚眼前的太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一个不小心,整个身体竟然向地面摔了下去,地面在罗青的眼中延伸开来,仿佛有无限的距离,整个大地和他一起坠落,最后坠落到无穷的深渊当中,大地再慢慢地合上。
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罗青这个人一般,太阳仍然在缓缓上升。
罗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都是汗水,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全身的肌肉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收缩,让他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床榻非常混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从洋娃娃、抱枕、风铃到各种奇奇怪怪的装饰物。来到地球已经一年了,罗青在那些被废弃的城市中捡到了无数旧地球的商业品。以前的时候,罗青对那些工业化带来的廉价商品带有一种复杂而又微妙的情绪,甚至很长时间都颇为抵触。但是现在,他却开始疯狂收集这些物件。
那个时候,这些东西卖都卖不完,是批量生产的,可是现在,它们却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收藏品。
不知道用了多久,罗青终于镇静下来,他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下自己的床铺。这张床是他在某座城市中的家具店找到的,当时他把整个店里面的所有床都试了一遍,最后挑中了这张。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让他暗自爽了很久。
慢慢地走出卧室,他来到了厕所,解决了最必要的生理问题之后,按了下按钮启动抽水系统,直接把排泄物冲到外面的地上。他现在不需要担心任何指责,毕竟现在的地球没有多少生物能对自己随地抛丢排泄物提意见。卧室和厕所的装修都非常简洁,这些装修必备的材料他都是在不同的店面里挑的,都没消耗太多精力。
真正消耗他精力的,还是大厅。
整个大厅他花了好几个月才建成,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自己的住所建一个这么奢华的大厅,各种颜色的灯光、一流的音响系统、巨大的荧幕、空荡荡的柜子都让这个地方看起来活像是闹了鬼,他甚至还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舞池。
在旧地球时代,他甚至都没去过几次舞会或者酒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罗青在建设这个“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些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画面。
哥哥和他不一样,是一个很擅长社交和应酬的人,他无数次看到哥哥在这种奢华的场合与各国政要或者商界巨鳄觥筹交错,而他从来都不敢介入,那种生活离他实在太远了。和明星一般的哥哥不同,罗青从小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在这样耀眼的兄长旁边,不管是谁也会黯然失色。父亲也根本没想让自己加入他的研究小组,而是一直希望自己另寻一份差事。
坐在这样空荡荡的大厅当中,罗青的思绪混乱无序。
就算他能还原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场所,现在也都没有意义了。就算有纳米机械生物的帮助,但修建这样的场地还是消耗光了他的想象力。“该隐”没有太多预设的程序,也没有存储旧地球的资料,这让他一度很绝望,因为他实在没办法复原那些酒吧、舞台、会场的每个细节。到最后,自己建成的大厅,也许只是自己的一种想象罢了。
看着那面大大的柜子,罗青忽然想喝点酒,但是都这个年代了,哪来那么多的酒可以找呢?跑了这么多个城镇,罗青能找到的酒实在少得可怜,而且都已经两百年了,没有什么酒是可以饮用的。
罗青有一点酒精不耐受,以前从来不喝酒,可是现在,他却无所谓了。一方面是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工作需要自己做,醉了也就醉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该隐”可以帮他分解酒精。
不知道大熊那里……有没有一些新酿的酒可以买。
八天前,罗青收到了来自大熊的通讯,那是他在这个地球上唯一可以联络的人,但真正让罗青惊讶的是那个大熊送给自己的通讯器有这么长的通讯半径,他一直以为那顶多只是个无线电通讯器而已。直到接到了大熊的消息,罗青才知道那个通讯器竟然是连通轨道卫星的,而且是靠太阳能补充电力。
大熊所在的那个“机械镇”,竟然已经可以破解旧人类的人造卫星了吗?
更让罗青觉得奇怪的是,大熊竟然是来寻求自己的帮助的。
“我也只能来找你了。”
这是大熊当时的原话,罗青其实是听不懂的,他不知道大熊和机械镇遭遇了什么,但他还是想去一趟机械镇。一方面是罗青对那个地方确实很感兴趣,另一方面,罗青也的确不能不管大熊对他的恩情,毕竟当初在绿城的时候,他们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
一年前在“绿城”的经历让罗青对现在的地球重新生出一种好奇来,所以他才踏上旅途,不断收集着旧地球的回忆。但是很可惜,自己这一年的旅行都没有见到一个人类聚点。他渐渐觉得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找也许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能够去一趟机械镇,对自己订立以后的目标也是好事。
可是罗青还是很奇怪,机械镇会发生什么事,会让大熊来求助自己。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罗青还是能够看出大熊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更不用说机械镇背后还有那个大熊时常在嘴里念叨的“木老”。难道有什么事是那个神秘的木老都不能解决的吗?
但一切的疑问都只有真正见了大熊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在现在的地球生活,饮水和食物都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刚开始的时候罗青还可以依赖杨凯对自己的物资支援,但是很快罗青就觉得有必要自食其力。所以他在在某座城市的中控电脑里搜集到了许多资料,依据那些资料利用纳米机械造了一个复杂的雨水收集系统,现在地球上的雨水很多都不能饮用,所以还要经过许多道工序的净解。整个系统复杂到造完之后连罗青自己都不是很懂整个系统是怎么搭建起来的。
而在另一座城市,罗青终于找到了一套完整的人造肉类的生产工具,以及大量至今保存完好的旧地球动物的细胞。通过这些细胞的培育,再加上许多技术性操作,罗青就可以得到和真实的肉类没太大差别的人造肉,这些东西在旧地球时代曾经非常流行。
而自己体内其他所需的营养,比如维生素、糖分、矿物质,罗青都可以通过住所里建设的实验室来人工合成,再通过纳米机械将其完全吸收,尽量不浪费。其实就算不吃不喝,体内的纳米机械也能够保障他的基本生存,只不过那样会给他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但也正因为有“该隐”在,只需要做到这个程度,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地球生活下去,身体还会很健康。
简单吃了早饭之后,罗青走到主控室,按下引擎的启动开关。
在刚刚开始搭建这个住所的时候,罗青就给它搭载了引擎,那是一台从某个军事基地里找到的反重力引擎,他以前在研究小组的时候也接触过这些东西。能源则来自一台巨大的可控核聚变发电机,很多城市的中心电源都是来自这种东西,经过简单的维修,这种发电机就可以继续工作,所需要的燃料近乎廉价得可怕:海水中的氘。
这些日子,罗青都是在这个可移动的平台上搭建房屋的,他似乎真的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让自己的房子飞起来。当他真正做到的时候,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现在,他开动了反重力引擎,设定好程序,开始向大熊给的坐标进发。这已经是第八日了,不管怎么算,在今日肯定是可以到达目的地。
一边嚼着人造肉,罗青一边透过窗户看着地面,荒野和沙漠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和自己一年前从这里南下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但在南方有些地方,植被的茂盛程度超过了罗青的想象。这块大陆似乎就这样被分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块。
说起植被……也是时候要回去看一看了……
傍晚的时候,罗青终于抵达了机械镇,远远地望去,那竟然是一座不小的城市,只是没有旧地球的高楼大厦,倒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市集。罗青把自己的移动平台停在城外,当他走出房屋时,发现自己面前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走上前,对自己鞠了一躬,“感谢您的到来,罗先生。”
罗青看着这几个人,他们虽然穿着打扮非常奇怪,有一个甚至还穿着旧地球的皮草,但是从他们的站姿和眼神当中可以看出,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平民,倒更像是军人。
罗青不禁警惕起来,慢慢走下自己搭设的阶梯,走到他们面前,“是大熊让你们来接我的?”
为首的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着身后的机械镇,“请罗先生跟我们来。”
从这个地方看去,机械镇更像是一个市集了,罗青几乎都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各种叫卖声,从视觉上那个地方的建筑几乎和各种各样的棚子一样多,隐约可以看到许多人在不同的棚子里穿梭着。
罗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裹好身上的大衣,跟着他们几个走向那个“市集”,一路上罗青都想从那几个人的口中套一些话,但他们嘴都很严,完全不泄漏一点消息,让罗青也无计可施。
等到真正步入那座巨大的市集,罗青几乎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古代。
没错,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原始,很多甚至都是地摊,摆放的商品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甚至还有人的断肢。大部分人都用头巾将自己的脸完全包裹起来,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许多人都在用罗青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说着什么,就算黄昏已至,这些人却似乎还是没有收摊的打算。但逐渐往里走,有店面的商铺也就多了起来,可卖的东西还是让罗青摸不着头脑。有一个手里拿着一把二胡的老头,一只眼睛是瞎的,坐在自己店铺的门口忘我地拉着琴,可拉动弓弦的右手却是一只简易的机械手。另一个分明是男人模样的店主,罗青却看到他赤裸的上身分明有女人般丰满的胸脯。再往里走,很多人都已经没办法分辨男女,甚至难以分辨他到底是人还是机械。有一个卖钢铁制品的男人,连他的半张脸都是金属的。
在整整一年的旅行中,罗青见到的所有活物全加起来恐怕都没有眼前市集中的人多。这么庞大的人口都集中在这里,他们到底是如何生存下来的?这些人的奇怪外表又都是怎么回事?
走了很久,那几个带路的人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罗青就一直贪婪地左右打望。终于,罗青看到了一个让他梦寐以求的店铺:一家酒铺,在不大的店面里,摆了满满好几个柜子的酒,罗青之所以能够马上认出那些瓶瓶罐罐是酒,是因为他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酒香。在酒铺的周围还有几个小商摊,罗青注意到有一个用白头巾裹住自己脸的人看了一眼自己,然后马上就挪开了目光。
“各位,各位,我们能不能停一停,我想买点东西。”罗青并不关心那个看着自己的白头巾,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忍不住对前面几个带路的人叫道,看他们回头,便指向右前方的酒铺,“可以吗?”
那几个人愣住了,为首的那个年轻人甚至皱起眉头来,似乎罗青提的是一个非常奇怪而又不礼貌的要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几个人忽然摸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各自点头,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儿,他们就放下手,为首那人对罗青说:“您可以在那里坐一会儿,请您稍等。”
说完,他们几个就继续向前走去,连头都不回,罗青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愣了一会儿,闻着那股酒香,他还是走向了酒铺,在外面的小桌子前站定,惊讶地发现店铺里一个人都没有,而在那张小桌子上已经醉倒了一个人,那个人只有一只手,浑身都是酒气,罗青不想和他坐在一起,但只有这一张小桌子,便试图推一下他,希望他回家醒酒。
但是轻轻一推,那个人的脸微微一侧,被罗青看到,却让罗青猛地后退一步,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浑身酒气,只有一只手的人,竟然是当年在轨道上发现自己的军情局情报舰“迦南”号舰长,杨墨的哥哥,杨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