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又潮湿又阴冷，闻起来有一股腐烂的臭味，谁也不知道这个地下室以前存放过什么东西，可能是蔬菜或者肉类，这种味道的“古老”几乎塞满了罗青的每一个鼻孔神经，提醒着他在此之前这个地下室存放过多少已经不存在的事物。

但这个地下室就算再古老，能比自己更古老吗？罗青抬起头打望着地下室的顶部，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里空气很糟糕，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还望各位包涵。”祁钰刚刚和蓝山一起把仍在昏迷的叶清泽扶着躺在一张席子上，声音里似乎也透露出一丝不适，看来就算是身为主人的她，平日里也很少来到这里，“但这里是最安全的，可以屏蔽一切扫描和感应，甚至可以防爆炸，诸君在这里最为安全。”

安全当然很重要，但是搞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样重要，“相国会为难你父亲吗？”

“我父亲怎么说也是太尉，很有权势，不过……相国毕竟是相国，如果他真的要把这里掘地三尺的话，我怕可能也瞒不住他。”

“你父亲难道就没一点自己的力量？”

“父亲不可能用自己的府兵来与相国正面冲突，想要化解这次危机，只能期待有第三方插手。”祁钰分析得头头是道。

“第三方？”

“飞羽将军……一直是父亲的拥趸，父亲对他也有恩。”说到这个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祁钰的声音顿了一顿。

“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他嘛？”殷聪连忙问道。

“很难，最近楚山山贼势大，飞羽将军现在正在城外巡逻，只怕……”

“如果找一个人去请他呢？”罗青皱了皱眉头，“这个相国没准是追寻着昨晚我释放的纳米机械而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也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了。不如我用纳米机械给飞羽传信，让他尽快来这里解围。”

“不可。”祁钰连忙摇摇头，“虽然这样确实可以叫来飞羽，但如果被相国抓住把柄，爹爹也就百口莫辩了，你们还是先躲着，如果情况真到了紧要关头，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到那时候，就算真的把飞羽叫来，恐怕也早就晚了，但是罗青毕竟不好意思当面反驳祁钰，只好点了点头。但另一方面他也抱有一种侥幸的想法，如果昨晚自己释放的纳米机械的确没引起注意呢？

看着祁钰慢慢走上楼梯，走向地面，罗青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对自己来说格外难受。但祁钰说的也有道理，古街背后的那股神秘力量至今还未显山露水，自己确实不应该太过暴露力量。毕竟在这里躲避是暂时的，他们最终的目标，还是皇宫和相国府。

随着地下室的门被关上，密室内的黑暗吞没了所有人，虽然罗青不受影响，但他能够明显感觉到殷聪的呼吸更加急促了。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无端卷入这种风波，的确是一种灾难。他的性命虽然被白狼救了下来，但一个能容纳他的古街仍然只存在于想象当中。

这个把自己打造成所有人类精神故乡的地方，却没办法成为一个普通本地人的故乡。

反观白狼，似乎是这几个人之中最为淡然的那个……甚至有些淡定过头了，他就站在那里，双目紧闭，似乎正在冥想一般，而蓝山则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罗青走到白狼面前，还没来得及发问，白狼就猛地睁开眼睛。

“你在看什么？”罗青吓了一跳，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知道自从昨夜过后，白狼对自己就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白狼眼神微微一闪，没有说话。

“我向你道歉行了吧。”罗青叹了口气，“但昨晚但凡有一点机会，你觉得我会做那种事吗？”

“总会成为习惯的。”白狼忽然开口道，语气非常阴冷，“木老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木老的。”

说起来你还是木老最忠诚的拥趸之一呢……罗青想起当年白狼面对自己和杨凯的追击时的反击，当时他负责运送木老的尸首，对那具已经没有生气的尸身仍然敬若神明。 当之江炸毁了s堡宣称木老是机械镇最大的叛徒时，白狼对她的态度也非常强硬。他对木老的背叛接受得很晚，甚至罗青都怀疑他是否真的接受了。

“我也不是木老。”罗青叹了口气，“我说过不止一次了。”

“在我看来这只是借口而已。”

“实话说给你也无所谓。你知道上次我为什么要把纳米机械抽离我的身体吗？”罗青感到一丝烦躁。

“你没说过这件事。”

“是，我现在在说给你听。在末日前我就抽离了体内的纳米机械，而那时候所有人类都是纳米机械寄生体，大家都一样。我父亲是推行纳米机械产业化和廉价化的重要推手之一，他后来当了地球事务总局的科学官，专门研究如何利用纳米机械度过人类的末日危机。”

“那他成功了吗？”

“地球事务总局全力支持他的计划，他得到了整个星球级别的资源和财力支撑。”罗青深吸一口气，“我刚开始也以为这个计划是最适合人类生存的，直到我后来发现父亲推出了新一轮的纳米机械迭代，并强制性地要求每个地球人都进行升级更新。而在新一代纳米机械的ai当中，有父亲埋下的特殊代码，以方便随时调用各个纳米机械的计算资源，为当时制造出的唯一一台十三级纳米机械体‘银空’作后备资源。”

“这不就是……”

“没错，木老玩的都是当年的人类玩剩下的。”罗青冷笑一声，“他这样做的确可以让‘银空’的能力最大化，但他最终无法控制如此强大的事物，‘银空’最终还是背叛了地球，杀掉了所有的人类。那可是一百亿人……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

白狼默默无语。

“所以你会觉得经历过这些的我，还会喜欢现在寄存在我体内的东西？”罗青冷笑一声，“别逗了，我可能比你还要厌恶那玩意儿，比你还要厌恶木老。你动辄大谈自由，但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木老仍然活在你的头脑里，你想的只是自己成为木老，或者让大熊成为木老而已。就算你用相同的方式控制了机械镇，我都不会用纳米机械随意控制任何人的思维。”

“你拥有过强的力量……”

“这股力量要是放在你的手里，你早就拿他控制机械镇了，别告诉我你没想过。”罗青忍不住猛地一按白狼的胸脯，“将心比心，我自认已经足够尊重你们了，请你也尊重一下我，白狼。”

没错，尊重一下我吧，给我这个心中满是疮痍的老人给点尊重，让我还能感觉到自己生活的意义。如果你们这些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不能体会到我的痛苦，那还有谁能够体会？

漫长的沉默过后，白狼仍然淡淡地道：“我破解了一台摄像机。”

“摄像机？”罗青愣了一下。

“没错，无人机，上面有专业摄像头，很隐蔽，它正在拍摄相国和太尉的会晤。”白狼的语气似乎在说那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你拉两条线路，我把摄像机拍到的画面分享给你。”

罗青点点头，右手食指轻轻伸出一道银色的丝线，它的末端通过不断的凝聚最后形成了一个插头的样子，白狼也伸出食指，上面已经出现了一个插口。罗青通过插口的构造不断调整着插头的形状，最终严丝合缝地插了进去。

几乎是立即的，一道画面就出现在罗青的脑海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声音。

“太尉大人，我只是奉皇上的诏命办事，还请不要阻拦。”

一个留着山羊胡，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大厅中，他背后是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其中正有昨日在舞台上将白狼打飞的龙林将军。今日他倒是戴了头盔，看起来比昨天要正经得多，甚至不怎么开口说话。

那个中年人想必就是“相国”了……虽然看起来非常普通，但罗青竭尽全力想从他和他身后的那些人中寻找小山的痕迹，但却一无所获。这里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小山，也没有一个人说话的腔调与小山类似。当然，如果小山一心隐藏自己，那以罗青现在的情报信息，还是无法探知的。他毕竟是一个改造人，如果彻底赛博化的话，脸也是可以随意更换的东西。

“太尉大人，下官敬你老迈年高，也望太尉大人体恤下官。”相国微微笑道，一只手一直在捋自己的胡子，“我们有极其确凿的证据证明太尉府中混入了昨日祭典上逃脱的犯人，将他们找出来，也是为了太尉大人的安全。”

“相国，你莫不是以为，老夫已经老到没办法查看府中的实时地图了吧？”太尉满脸笑容，如同面前站着的是他的晚辈，“实时地图上没有未在册的陌生人，不信的话相国大可查看一下地图即可，何必这么舞刀弄枪？”

相国微笑道：“地图毕竟可以造假，只需要修改一点数据，上面就会显示不出某些人来，不够严谨。”

“相国的意思，是老夫在包庇犯人了？”

“下官当然不敢。”相国笑道，“但是既然犯人现在就有可能在府中，如果太尉不辟谣的话，下官害怕……外面的人会嚼舌根。”

“相国，你不必跟我装糊涂，老夫现在已经是个闲云野鹤，哪还害怕嚼舌根。”太尉的眼神忽然猛地一闪，“这样吧，我就让你查，但是如果相国你没查出什么东西，是否也得在圣上那里给我一个说法呢？”

“没问题。”相国微微一躬身，“如果搜不出人，下官会主动承担一切责任。但是太尉，我也必须提醒您，若是犯人真在府中，多半是有下人在欺瞒太尉。太尉最好考虑清楚，为了一些下人的过失而承担不应有的责任，到底值不值得。”

太尉的瞳孔微微一缩，死死地盯着相国，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太尉希望我怎么变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你的嘴里就听不到一句真话，你只会不断地试探别人，却再也不和任何人推心置腹。”

“下官和圣上自然是推心置腹的。”

“你的那些花言巧语不用放在这里，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我不应该是敌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太尉皱着眉头道，“相国，如果你真的是为古街好，那该考虑清楚的不是我，而是你。”

相国微微一笑，似乎刚才太尉说的那些话对他来说都只是耳旁风，“所以现在可以让我进去搜查了吗？太尉大人？”

太尉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随即一阵疾呼，一个人从门外跑了进来，猛地半跪在地上，向着相国一拱手，“相国大人！”

“外面怎么了？”笑容猛地在相国的脸上消解，他甚至没有低头看那命士兵。

“是神策军，神策军来了！”

罗青猛地一颤。

“飞羽将军来得还真是时候啊。”

相国淡淡地笑道，嘴角却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