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先生，我好像还没有当面感谢过您当时对我的救命之恩。”

殷聪看着眼前的白狼，希望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真诚的谢意，尽管白狼的神情让他怀疑这一点。白狼看上去仿佛没有任何情感，不管对谁都是冷言冷语的，在说这句话的过程中，殷聪几乎都要害怕白狼会直接拂袖而去。

恐怕这也是最难报答的恩情了……殷聪在心里叹着气。他不喜欢欠别人的，却总是欠下别人的恩情。赵六老伯的恩情他已经没办法还了，而白狼的恩情却是自己还不起的。

拥有这等神力的人，哪还需要自己做什么呢？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白狼回应道。

“可是正因为我，您才牵涉进这种复杂的斗争里来。您本来是局外人，现在却成了我们这些人的主力之一，实在对不住。”

“不必。”白狼的声音仍是冷冷的，“这事情是我愿意的。”

刚才太尉大人也拉着白狼、蓝山说了一会儿，似乎在谈论古街政变之后与机械镇的结盟问题。也许这种政治上的算计让白狼多了一分参与的动力吧。但不管怎么说，当时他要救自己的时候，可是没有任何利益的。

对于这种赤诚的行为，殷聪总是分外感激。但现在面对白狼，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还想说什么？”白狼看着殷聪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由得一皱眉。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用嘴说。”白狼用干瘪的声音说了一个冷笑话，殷聪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在讽刺自己，毕竟他在说冷笑话的时候都没有表情。

“您对我的援救毫无利己之心，我真的极其感激，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等待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希望能为您做点什么，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白狼愣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明白殷聪这话的具体意思，半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声，走上前半步，差点把殷聪吓跑，然而他却只是拍了拍殷聪的肩膀，他残存的右手虽然冰冷但是有力。

“好好活下去。”白狼沉声道，“纯种的人类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在我的故乡，人不是一个高贵的东西……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活得像牲畜一样，日复一日地为‘吉索德’工作，却没有丝毫自由。我曾经亲眼见到过‘吉索德’内部的权贵们是如何荒淫无度的，也看过大批贫民饿死街头却无人收尸……那里的人类虽然血统上是纯种的，但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所以我才要逃离那里。人和非人的界限只是一道薄薄的幻影，越过去就回不来，我的同胞们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他们回不来，赛博人也一样，他们迈得更远。但是在那个奇怪的刑具上，我看到了你的眼神，我知道你还没有习惯，你还有想要的东西，你还是个正常的人类。”

殷聪睁大了眼睛看着白狼……原来地外世界也是这样毫无天日吗？原来自己得救的原因竟然这么简单？

“我救你的原因就是如此，我不会允许任何地方有对纯种人类对压迫，只要他还是个人类。所以你不必感激我，你的家乡让我作呕，如果能把它变得更好，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白狼冷冷地道，“迟早有一日，我也会去改变我自己的家乡。”

你还是忘不了……看着白狼，殷聪的心揪了起来。我能看出你已经离开家乡很久了，但你还是忘不了。如果我也离开这个城邦，离开这个世界，前往地外世界，我是否也会这样？殷聪突然觉得白狼很渺小，比他原本想象得渺小得多。

“白狼先生……”殷聪低声道，“你觉得你需要家乡吗？”

白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逃走果然是行不通的，不管是哪条路似乎都行不通。在地外世界他不会和祁钰有幸福的生活，甚至不会有真正的生活。他只会像白狼一样，抱着无尽的不甘和怨毒活下去。可如果不尝试一下，自己又怎么会知道呢？但殷聪同时也知道，这条路没有后悔的机会。更不用说他已经向祁钰承诺战后会留在机械镇。

但不管怎么说，地外世界终归仍是殷聪的一个美好的梦……梦总有醒的时候，你这个傻瓜。

就在殷聪正在发呆的时候，罗青走了过来。

殷聪从没看过罗青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那似乎是愤怒、震惊、不甘和绝望的混合，即使隔着老远，殷聪也能感觉到罗青正在压抑着的情绪一旦爆发出来必然是地动山摇。殷聪看着罗青一步步走近，正想打个招呼，没想到罗青如同躲着旁人一般，径直走过自己的身边，向太尉走去。

正准备回去的白狼和蓝山愣在原地，殷聪发现罗青也没有对他们打招呼。出什么事了？这绝对不是罗青行事的风格。

“太尉，我有事要问你。”罗青走到太尉面前，没有拱手行礼，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太尉和“及时雨”的对话。

太尉怔了怔，“罗君，请问有什么事——”

“我有事要问你，快！”

“及时雨”和太尉都有点惊讶，但太尉很快回过神来，“好吧，罗君，我们去偏厅慢慢谈，那里无人。”

罗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身体却已经开始准备走动了。“及时雨”连忙对罗青道：“罗君，您不是要在晚上利用地道运送一个人吗？是我们负责运送还是您亲自去？请您明示，我好安排一下。”

殷聪看到罗青的脸部肌肉差点扭在了一起，“先不了，有需要我再告诉你吧。谢谢。”然后就怒气冲冲地跟着太尉离开了。

他们口中那个要运输到城外的人恐怕是叶清泽，罗青那么担心她的安危，早就不想让她留在这里了。为什么现在又说不送了？殷聪有点奇怪，但也没法去问他。有一瞬间，殷聪甚至想走上前去偷听一下罗青和太尉的对话，但是理智还是阻止了他。

罗青拥有能把自己撕成碎片的力量。殷聪提醒自己最好不要忘了这一点。

白狼和蓝山也驻足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情，便也就准备回房间休息。离开的时候，白狼抬起头扫视着周围，眉头皱得非常紧。

“怎么了副组长？”蓝山问道。

“好像又有摄像机……错觉吗？”

“这里怎么可能有摄像机，怕是你传感器坏了吧。”

“可是上次那一台……”

“太尉大人不也说了吗，太尉府里有很多无人机充当他的耳目，你就别疑神疑鬼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拐进另一条走廊，声音越来越远，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殷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袍子和布靴。我应该和他们一起走的，我站在这里只会更加尴尬。

“殷君？”殷聪猛地抬起头，“不知可否赏光，到花园中一叙？”

殷聪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连呼吸都差点停止了。愣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匆忙点头，连声说好。然后跟在那人的身后。

飞羽……如果说在整个太尉府里有谁是殷聪最害怕的，那肯定就是他了。

走到花园里，殷聪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飞羽将军单独叫自己谈话想说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最不愿说话的人就是他吗。看着飞羽的背影，殷聪甚至有种动手的冲动……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仍然只是一个老部下而已……

“就这儿吧。”飞羽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可能也没太多的时间。”

那正好不过。殷聪暗地里叹了口气，其实从他记事起，神策军就一直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已经忘记了飞羽将军是什么时候接任神策军主将的了，现在距离这么近，就像在梦里一样。眼前的这个人实在胜过自己太多，他比自己更高大、更俊美，还是一个将军……每个男孩都会梦想的职业。

“我知道你喜欢钰。”

“啊……啊？”他在说什么？是自己听错了吗？殷聪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说的一切全都不见了。

“我知道你喜欢她，祁钰。”飞羽的微笑带了一丝苦涩，“我觉得你对我似乎有点敌意，所以想对你说两句。我的确喜欢过钰，只是钰一直没有回应我。但她回应了你的，她已经对我言明，她要和你成亲，我和她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决绝。”

喜悦到极致的时候反而就麻木了。我一定是在做梦。殷聪用尽全力地张开嘴，“也就是说……”

“打完仗之后，我帮你提亲。我早就想看她嫁一个好人家了，好像太尉大人也不反对。”飞羽拍了拍殷聪的肩膀，“你很了不起，聪，祝贺你。”

我应该强势一点，我应该让他知道，他的决定是没错的，我会做得很好。但看着这个宛若天神的人祝贺自己和祁钰，看着自己以前丢失掉的信心和自尊都加倍回到了自己体内，殷聪反而平静了下来。“感谢你，将军。”殷聪微笑道，“真的感谢你。”

“我还记得你以前当兵时候的样子，你是个优秀的士兵。也许迟早有一天，神策军是你的。”

不可能，它只会是你的，我不想要一支军队，祁钰就够了。但殷聪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着对飞羽鞠了一躬，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飞羽对自己有些太好了，他根本没必要让的。虽然自己和祁钰确实是两情相悦，可如果飞羽真的向太尉提出要求，至少太尉也会真的纠结一番。很多事情本来就可以被归为生意，就算他真的和太尉做了这种交易，殷聪也没办法说什么。

看着飞羽离去的背影，殷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感觉到腰背有一点发酸，刚才真是太紧张了……房屋内的商讨声已经小了很多，也不那么烦人了。阳光轻轻地洒在殷聪的身上，痒痒的。殷聪抬起头看了一眼明亮的太阳，嘴角的微笑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做人真好……没由来的，殷聪突然这么想。刚才和白狼的那番谈话对他的触动也很大，白狼不断强调身为人的重要性。当时在铡刀下，自己的唯一不甘就是祁钰，而现在，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他更加害怕那架明晃晃的铡刀，更加惧怕重新回到那个戏台。自己现在的这些情感，毫无疑问是最能体现“人”的。

但是……似乎白狼自己反倒好像没什么情感。

“殷聪？”

殷聪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连忙回身看去，却是祁钰站在走廊上疑惑地看着自己，“你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殷聪连忙道，走上前去，“正好你来了，我跟你说——”

“过会儿再说吧，你看到罗君了吗？”

“罗青？他和你父亲在偏殿商议要事，估计要过一会儿，怎么了？”

“我来通知他，正好你也一起过去吧。”祁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叶小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