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座庞大的城市，就算在大陆东部，可以避免被沙漠吞噬，但东部和南部的城市将会面临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密林。一路过来，乔菲都看到了很多被密林吞噬的人类城市。但是j城和那些城市完全不一样，它仍然保持着乔菲在末日前看到的那个样子，很明显是被修缮过的。但是这座城市却是座鬼城，街道上空无一人，高楼大厦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有风。

“所有人都住在地下。”出现在乔菲面前的那群守门人的首领对乔菲解释道，他刚才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韦克，“末日刚开始的时候，地面根本没法住人，就算是现在，我们也熟悉了地下的生活。”

“你们的生活物资呢？”白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地下的物资很充沛，我们在地下还有温室和人工栽培作物，那本来就是个可以自给自足的避难所。”把他们领进j城之后，韦克的话也多了起来，而他们也很快就从一个类似地铁站的地方打开了一扇巨大的防爆门，长长的通路通往地下，“我们不认为自己是j城的居民，我们称呼自己为‘守门人’也正是这个道理。”

“大家都是‘野草计划’中的宇航员的家人？”乔菲忍不住问道。

“我说过了，一小半是，但是‘人马座计划’的第一批孑遗是‘守门人’的创始人，所以你们在这里会得到高等级的礼遇。还有很多人是这个避难所本身的居民。”韦克一边带他们走下楼梯一边道，“发展到现在，已经繁衍了八九代人，如果不依靠文献资料的话，没有多少人能够记得当年的事情。”

人类的记忆力太弱了。乔菲看着漆黑一片只有几处微弱灯光的通道，这里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这里下不了雪，“留下来的资料多吗？”

“坦白说，不算多。”韦克摇摇头，“能帮到你多少，我并不能确定。但我也说过了，如果你想要在这里找回你父亲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守门人’有多少人？”白帝看着那条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隧道，“这样的地下城真的足够居住吗？”

“人不多，也就一万上下吧。旧地球政府在这座城市留了七个避难所，其中有五个运作完好，另外还有一些独立的地下设施。”

“可以通行吗？”

“不行，各个地下设施之间都是隔绝的，道路当然仍是有的，但‘守门人’所守护的同样还有那些通道。对我们现在而言，一个避难所就足够居住了，那些通道的开关掌握在守门人的领袖手中，守门人的首领被我们称为‘暗主’。”

这个名字有点奇怪，但乔菲还没有愚蠢到当面指出这一点。白帝却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才是首领呢。”

“我只是军队的领袖。”韦克看了一眼白帝，“如果你们在和平时期来，也许还能见到暗主，但你们来的的确不是时候，现在是战时。大敌的力量空前增长，暗主正在与老人们商议，恐怕没时间见你们了，抱歉。”

“没事。”乔菲连忙摆摆手，“我只是个不速之客而已。”

“只要是‘人马座计划’的相关人员，就会被我们认定是同胞，更何况您还是‘人马座计划’宇航员的直系亲属。”韦克淡淡地道，“但当敌人开始进攻的时候，我还是建议你们离开这里。我必须提醒两位，大敌的力量十分强大，他们握有制空权，我们的军队只能抵抗地面的进攻，难以防御天上。”

“他们到底是谁？”乔菲忍不住问道。

韦克脸颊的肌肉抽了一下，他的面色也阴沉起来，“大敌是‘守门人’两百年来的死敌。”

这么长？“那他们到底是谁呢？”

“和我们一样，都是地球人的后代，至于别的，你们也不必知道。”似乎只有在这个话题上，韦克仍然保持着对乔菲与白帝的戒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守门人”所在的地下都市，眼前的场景与上面几乎有天壤之别，到处搭着简陋的帐篷和布包，五颜六色，每个人的衣服都完全不同，也几乎没有一栋超过三层楼的建筑，就连一条通路似乎都没有，放眼望去，似乎哪里都是一样的拥挤。韦克刚刚说守门人不过一万人上下，乔菲以为是大城市中的一万人，城市的居住形式会让那一万人如同沙漠中的沙粒一般不起眼。但是在这里，她似乎可以一眼就看到每一个人。

“欢迎来到这座城市。”韦克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第一次露出柔和的光，“你们住哪个帐篷都可以，我们这里没有私人产权的意识，毕竟大家都很穷。帐篷很多，就算已经被别人占了，他们也会容纳别人的——只要帐篷够大，要上厕所必须去公厕，有四个大公厕，你们一眼就能望到，还有两个公共大澡堂，你们随便用。我先去总司那里交代一下，等到你需要的信息准备好了我就会来找你们。”

“你们能找到我们吗？”乔菲有点惊奇地看着这么多帐篷，她几乎已经要迷失在这里了。

“这里很小。”韦克露出一丝微笑，“甚至有点太小了。”

韦克走了之后，乔菲反而更加手足无措，她感觉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外人，虽然没有多少人对自己投来敌意的目光，可她仍然毫无底气。她和白帝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人居住的帐篷，疲倦地坐到里面，她可不想和别人去抢帐篷。但她发现里面从卧具到坐具一应俱全，而且还都挺干净，似乎这个帐篷的上一任主人还很用心。

“你已经到这里了，开心吗？”看到乔菲疲倦地坐了下来，白帝笑着站在帐篷口。

开心？乔菲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除了在她刚刚把父亲的聘书交给那位韦克的时候之外。那一瞬间，她似乎真的觉得有机会能够找到父亲的踪迹……该死，刚才忘记问韦克j城有没有大功率的信号基站了。如果j城还有可以用的信号基站，那就算没有后果，乔菲也必须尝试一下……就算是给自己一个继续冬眠的理由也好。才二百年而已，就算是一百年前发出信号联系殖民飞船，也总得花上同样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回唉嘛。

这是在骗自己……乔菲很清楚。回来和联络是两回事，以自己的父亲来说，也许他回来还需要两百年，但信号传递只需要八年就能在现在父亲的所在位置与地球之间走一个来回。两百年的时间了，别说回来，连与殖民船建立联络都没能成功。要么j城的信号基站已经损坏了，要么那些殖民船……乔菲不敢想了。

还有希望……尽管渺茫，但是还有希望。

乔菲想起了父亲临走时的场景。那一天，她看到了乘着夜色在空中飘扬的茫茫大雪，那雪落在屋上，落在头上，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父亲和妻子道别，和兄妹道别，和好友道别，每一声“再见”都是真诚的，每个人的手心都有浓浓的暖意。但没人发问。只有乔菲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对女儿说了几句话，当时的乔菲眉头紧锁，抿着嘴说不出别的话来。乔菲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十二月的第一日。

现在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父亲是怎么回答自己的了。但那个答案肯定不会多么重要，否则也不会记不起来，想必也只是一两句套话而已。

“没有什么好开心的，和我来这里之前差不多。”乔菲苦笑道。

“你就那么想让你父亲回来？”白帝似乎对乔菲的思维颇感兴趣，“如果他已经开始殖民了呢？也有可能他所在的殖民地已经繁衍了好几代，有可能他已经寿终正寝，就像……就像这里一样。”

“他的飞船没那么快。”乔菲叹了一口气，“他必须回来。”

乔菲知道自己下句话要说什么，但她没说出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让父亲和自己一起来面对当今的世界，乔菲不想一个人面对，她也做不到，她试过，试了一年，失败了。

其实很难说清楚她对父亲的感情，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恨他。他是那么固执，那么死板，几乎不像一个现代人。他曾经也是个很荒唐的人，乔菲出生后不久他们就分居了五六年，个中缘由乔菲不想深究，但从后来父亲和母亲对彼此的态度来看，是父亲犯了错，不管他的错误是什么。

“你知道纳米机械吗？”犹如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乔菲突然问白帝。

白帝稍微愣了一下，“当然知道。”

“那东西当年被普及化，本来几乎所有人都有折扣接种的机会的。可是等我五六岁，到了接种年龄的时候，我父亲却严厉地制止了我。”

“为什么？”白帝皱起眉头。

“他说，他不想让我的思维受控于一个谁也无法确定它的设计逻辑究竟为何的机械。”

“纳米机械的设计逻辑对你父亲来说是不可知的吗？”

“纳米机械当然是，但上面搭载的ai不是。”乔菲苦笑着低下头，“他说，如果这只是资本的玩具也就罢了，但它拥有极强的控制力，你自己根本无法自证自己是否被控制了，他称那个折扣接种政策为打着公益旗号的暴政。在他的强烈干涉下，我没有接种纳米机械。那时候的纳米机械虽然还没有后来罗岩发明的升级版那么好用，但也已经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一个工具了。”

“我大概可以想象。”

“抱歉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乔菲叹了口气，“我父亲他不是一个好爸爸，他最温柔的时候是他离开我们的时候。但即便如此，我仍然希望他能回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唯一的希望。”

这话说出来真是可笑，如果自己两百年前就没法信任父亲，那现在又会有什么变化呢？乔菲抬起头，想看看白帝的反应，却发现白帝没有听。她有点生气，但白帝的眼神却放向外面，似乎在盯着什么。乔菲站起来走到白帝身边，“你在看什么？”

“这个城市来了一个新客人。看来韦克司令并不是去总司复命的，他又去接了一个人。”

“谁？”乔菲眼前全部都是帐篷，很多人站着，也有很多人以各种姿势坐着，还有很多人端着洗衣盆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他什么都看不见，白帝是怎么看到的？

“你应该认识这个人。”白帝冷笑一声，把自己的身子向后缩了半步，“军情局的某位副舰长，杨凯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