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饭牛者
作者:源非子      更新:2019-08-06 16:23      字数:4323

这禺括究竟要对嫂嫂干什么?柔雪心里纳闷,但碍于公共场合,她还是收敛了自己的不满没有说。她就奇怪了,明明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对嫂嫂贼眉鼠眼的,哥哥为什么就不作声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虢虞两国的外交关系吗?

马车笃笃缓行。忽然传来一男子磁性的声音: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子予,这首诗是你作的?还是采风采来的?”似乎听到另一个声音在问。但吟诗的人没有回答。诗诵亦戛然而止。

卫姬脸色骤变,但因车行辚辚,没有人注意她。

听到歌咏之声,公子仲权转脸对车上的卫姬说:“《卫风》?这是谁唱的?”

“听起来像是卫人吧。”卫姬答。

“早知道跟他切磋切磋。”公子仲权有些遗憾。

卫姬却目视前方,面色冷漠,没有说话。

不多时,行车至一个狭道,叔孙历拉下了缰绳,向公子仲权报告道:“公子,前面有一辆牛车。”

果然,一辆牛车慢悠悠地堵在前面的狭道上。

公子仲权向前施礼道:“老丈安好,可否借道一过?”

那牛车的主人并不答话,只是低头吟唱: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

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公子仲权面色肃然,知道遇到了高人,深揖再拜道:“老丈在上,请受晚生一拜。晚生愚鲁,开罪之处,还请见谅。”

那老丈抬起头,竹制斗笠在阳光的照射下将网状的阴影斑斑驳驳的洒在他脸上。老丈阔额方面,虽年岁已老但双目似清澈的湖底,深邃而不可捉摸。牛车上一把铁镰,一堆青禾,一对荆条顷筐,筐里盛满藿苗。老丈用手从筐中取来一把藿苗,递与牛口中,藿苗青鲜嫩脆,在大黄牛慢悠悠的咀嚼中,发散出清甜的味道。

“这老蹇叔,还算大方,我这大黄可算有口福了。”老丈自顾与牛言语,仿佛眼前的这位公子不存在一般。

公子仲权静立一侧,耐心的等待着老丈伺候这头肥硕的犍牛。

“这牛真肥。”他悄声说。

老丈转过身,仿佛别人夸了他的得意之作,笑道:“有眼力,儒子可教也。”

公子仲权趁机跪拜:“老丈在上,请指点晚辈一二。”

“你这是去虞都?”老丈抬起眼道。

“正是。”

“从虢国来?”

“正是,老丈如何得知?”

这老丈笑笑,扫了一眼他们的装束,便不再说话。

公子仲权自知说话造次,“小生口拙,还望老丈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快快请起。”老丈向公子招了招手。“老夫年迈,不能扶你,还请自己起来吧。”又道:“你们这一路不太平吧。”

公子起身道:“老丈果然神识,晚辈自虢国到郑国,又由郑国到虞国,一路上遇到晋人追杀。现如今我虢国欲与虞国加固联盟,不知前景如何,还望老丈指点迷律。”

老丈敛色道:“好一个虢公丑,竟还有个如此用心的公子,可惜了,可惜了。”

“前辈认识我家君父?”

老丈并不回答,而是面色戚然道:“公子,老夫送你四字,‘速去速回’。”说完,竟反向公子仲权施了一礼,公子仲权赶忙还礼。但老丈似乎视而不见,只顾赶起他的牛车,那笨重的牛车摇摇摆摆,拐上一条岔路,渐行渐远,转而不见了。

公子仲权怔怔的立了多时,叔孙历赶着马车走上来。侯疾问道:“公子,那老者是何人?公子对他如此恭敬?”

公子仲权道:“百里奚大夫。”

“一个饭牛者,怎么能确定他就是百里奚大夫?”

“百里奚大人视牛如命,为天下最好的饭牛者莫属;他的挚友蹇叔,更是一等一的高人。”公子仲权充满向往的神色。

“公子怎么知道这个老丈的挚友是蹇叔?”

“他的霍苗是从蹇叔的田里摘来的。”

“既然他有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公子为何不点破?”侯疾还是有些不解。

“你想,他布衣驭牛,塞道于野,明显是为了提点我们的,如果我们点破,还有意思吗?”

侯疾忽然有点钦佩公子仲权了。过去,他只是仰慕公子仲权善待天下侠士而来投奔,打心眼里也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公子哥看待,本也没想着能跟着他建功立业,只不过报答他的知遇之恩罢了,但经过这一路生死存亡,他发现这个纨绔公子,正在慢慢成熟起来。只可惜,以虢国目前的情形,是不是有点晚了?

“公子,这百里奚大夫,有没有告诉我们应当如何做?”

“没有。”公子仲权沉声道。现在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在驿站,面对陈彭的死亡,他甚至想要驱散余下的门客,免得他们走到陈彭一样的下场。现在,在明白在家国危亡之时,个人情感算不了什么,他不能意气用事。任何一个剑客都是虢国的有生力量。他要像百里奚提醒他的那样,速去速回,广揽天下侠士,救虢国于危难……

“出发吧。”他说。

进了虞国国都,乔冷秋一行被安排在虞国的一家馆舍,等候虞国国君的召见。

一连数日,使团多次求见,虞国国君忙于狩猎,也没有传出要召见虢国使团的意思。

众人待在馆舍休息,公子仲权则四处打点,希望能早点参见虞君,与虞国加强联盟,并早日返回虢国向父君禀告,策划御晋对策。使团的每一个人都很焦灼,希望早点完成使命,早日回国。毕竟他们一路被追杀,身心疲惫,不想再有什么差错了。

侯疾每天早晨起来,不是去练剑,而是擦剑。这一路行来几次御敌,他的青铜长剑数次威力异常,但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使他无法把天焰神火发挥到极致。他一边用葛巾擦剑一边思考,想找出问题的所在。反观这个新来的乔冷秋,看起来弱小,对任何人都很谦卑,可在关键时刻,反而是他救了大家的命。这个小家伙是什么来头?说是从西方魔族来,可看他的言行,根本是对西方魔族一无所知。更离谱的是,他甚至对什么事都看似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剑道了。

几次,他都或直接或委婉的了解这小家伙的来历,可这家伙真像公主称他的“泥鳅”一样,根本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使团的人都很焦急,但乔冷秋却像没事人一样。这天一大早,他佩了剑准备出去,经过侯疾跟前时,侯疾停下拭剑的手,黑着脸说:“乔少侠,这是上哪去?”

“侯大侠早!我这……不是没事,出去转转,大侠有指教?”

这种表面的谦恭侯疾并不领情,他冷然道:“公子命大家馆舍待命,你擅自离岗,可得到公子的口谕?”

没想到出门逛逛街,竟然还有这么多阻碍。乔冷秋踌躇了一下,俯身施礼道:“既然公子有规定,那在下不去便是了。”

“我兄长什么时候规定不能出门了?”柔雪从乔冷秋身后走出来,道:“侯疾,你这是假传口谕吧。我们不过是到大街上转转,还需要得到你的允许?”

侯疾见是公主,忙起身施礼道:“见过公主。只是这乔冷秋……”

“乔冷秋怎么啦?是我让他陪我出去逛逛街,你跟我兄长说一声吧。走,泥鳅!”说着拉着乔冷秋的胳膊就朝驿馆门外走去。

这小公主风风火火,忽然来这么一出,问题是我什么时候答应陪她一起出去逛街了?

见乔冷秋还在迟疑,柔雪边走边说,“还不感谢本公主?现在你可是陪本公主逛街,得听我指示。”

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忽然使出这一招,让乔冷秋心里又忐忑起来。跟她一起逛街,准没什么好事。

“你当我不存在呀。”见乔冷秋不说,她追上来责问道:“你是陪我的,只顾自己走路。”

“那么,公主,我们要到哪里去?”乔冷秋停下了脚步,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

“这还不好办?问问这虞国国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就行了?”

这虞国国都倒当真是富庶之地,信步街头,各色商铺鳞次栉比,生鲜干货、丝绢布葛一应俱全,挑担张幡、引车卖浆之辈吆喝之声相闻。乔冷秋只在电视里见过古代的街市,现在身临其境,真是一种隔世的感觉!这里的人各自忙碌,对外地来的人,既不热情也不冷淡,但当问到哪里好玩时,仿佛商量好似的说:

“四州山。”

“四州山,有什么好玩的?”柔雪追问。

“四州山是天子巡幸之山,一山望四州,外来的客人都喜欢到那里玩呢。”一个文质彬彬的帻巾中年人回答道。他手里捻着一幅香囊,另一只手在把玩一个摊主货摊上的琥珀饰品,虽然摊主极力推荐,但这个中年人看起来比较挑剔,似乎嫌制作粗糙,转身离去。

“请问先生,这四州山怎么走?”乔冷秋问。

中年人止了步,用手指了指,便摇摇摆摆迈着方步消失在巷道里。顺着中年人指的方向,乔冷秋加快了步子。

“泥鳅,你等等!”柔雪娇喘吁吁地赶上来。

“怎么,这么点节奏就追不上了?”乔冷秋慢下了脚步。

“臭泥鳅,你忘了你出来是陪我逛街的了?怎么一个人跑这么快?再说,这四州山有什么好玩的?你出城了万一有晋贼刺杀我哥哥怎么办?”柔雪忽然有些犹豫,她是真为哥哥担心,现在她哥哥身边没了陈彭,她担心只留下侯疾他们一但有了危险应付不了。

“你放心,凭侯疾的本领,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这是虞国都城,晋国怎么说也是诸侯大国,派邪门外道在路上刺杀可以理解,在一国之都光天化日之下刺杀他国使节,这个名声他们是不会落下的。还有,我那点拿不出手的水平,前两天不过偶尔凑巧使出点罢了,还不知道下次有没有这样的运气呢!”

“你就装吧。”柔雪呶了呶鲜嫩的小嘴儿,忽然故作天真的问,“你那天的招数叫什么?”

“哪有什么招数?就是随手一招,就那样了……”乔冷秋不愿多说这些,他心里是真没底,不知道那“杀虫招”是怎么来的。

“我明明看到,有一个火球从半空中落下来,正好落到了你的剑锋上。那火球这么厉害,是什么神火?还有哪丢下火球的人,是哪路神仙?没想到,你还有一帮仙界的亲戚。”

“快别这么说了。”乔冷秋忽然有些哀伤,这哪里是仙界的亲戚,这简直是恶鬼无常,要不是因为他们,我怎么会跑到这个远古空间,却死活也回不去?

见乔冷秋面色不好。柔雪一副“你就接着装”的表情,话锋一转:

“你这是把什么剑?这么厉害?”她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乔冷秋腰间的佩剑,活像一只馋嘴的猫盯着一条香喷喷的红烧鲂鱼。

“送我剑的老爷爷说这把剑叫‘玄清剑’。可惜我还不怎么会使它。”乔冷秋收回了怅惘思绪。

“玄清剑?这名字听起来挺古董的。”她好奇的用手抚摸,那剑室古朴无华,紫檀雕饰的上古图纹,箍以东海鲸皮,消金乌漆,暗滋无华。惟独在鞘室顶端镶嵌的独山五彩玉滴,看似不显眼,却透出剑的不平凡来。

“让我使一把吧。”柔雪眼神中透出渴望。这把剑曾蓝波电光,一扫群虫。她太想一探究竟了。

乔冷秋笑了笑。从腰间解下剑系,递与柔雪。

柔雪接过玄清剑,玉手轻握剑柄,徐徐的抽出剑身。

那剑玄冷幽暗,却暗暗透着赤光,在剑身即将离鞘的那一刻,忽然查查作响,既而空空低鸣,似有千钧之重,压得柔雪把持不住,咣的一声,脱手落地。玄清剑迸石裂地,稳稳插入脚下的石板中,嗡嗡作响。

柔雪吓得脸色发白,继而回过神来,作声道:“泥鳅,你使招骗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