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弟子,来自四面八方,每人际遇不同,修真的愿望却是相同。此时的人间,武王分封天下,历数世而衰,镐京颓败,周室东迁。周王朝虽是名誉上的天子,但诸侯各国征伐相向,连年战乱,西方犬戎,不时扰边。各国渐渐不把周王室放在眼里,只顾发展各自的势力。天道日衰,人道纷乱,高人遁世渐成风气,修真之风蔚为大观。王室公族,寻药问仙之风日盛,达道圣贤,往来官道不绝,止战天下,休养众生,成了圣贤的最高理想,而隐遁出世,亦成为个人修行的必然境界。
崇山收徒,多因际遇偶合,很少刻意为之,所收弟子,虽必天资聪慧,但出身若何,却不太计较,可谓海纳百川,廓然大公,至于弟子中的背景,也多不做计较,三清法力无边,不至于担心哪个反派的卧底跑来会有所作为。所以虽然崇山徒众,却并未做“身份审查”,这逆天的自信,也只有崇山三清能做得到。
说来也易理解,崇山三清认为天道自然,众生平等,雨露滋润万物,日月普照大地,天地阴阳相生,物物相生相克,此物与彼物,形态不同物理一致,故而虽生民百态,性情各异,怀想不同,秉性相殊,但本源为一,故而士不分高下,人不论贵贱,修真达道,殊途同归。崇山收徒标准宽泛洞达,弟子身份来路亦从来不究,因此崇山徒众耽于修真,各自的来历也互不过问。
道全既为崇山首席弟子,自然资历最深,似乎从崇山开山收徒时他就在列,但关于他的来历,却并无人谈起过。似乎崇山有徒,就应当有道全,有了道全,就有了崇山徒众一般。而道静,来历却是十分清楚。据说是玄虚真人云游时,在路边捡的一个小女孩儿。是否真的如此,也很少人去关注,这可能也跟崇山的修真思想有关。崇山修真注重虚法去道,回归自然,又注重事物的两面,阴阳两极相生相克。既然事物是关联的,那么你想了解别人的过去,必将暴露自己的过去,故而在崇山弟子中,只有现在,没有过去,同道修为,有缘同门,修好当下即好,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从当下开始。
道静是在崇山长大的,她从一个小女孩儿,慢慢成长,跟着师兄师姐修真向道,就这样一天天长大。在她的印象里,道全这个英俊的大哥哥从她一开始见面到现在,一点都没有变。一个小女孩儿的成长自然会受到大人的呵护,道全在童年的道静眼里就是大人,长大后就又变成大哥哥了。也许是道静来自民间又缺少父母的爱,所以在她后来的成长中,总在找一个寄托,这个寄托就是道全。
然而,在道全的眼里,这一切是另一个样子。道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来到崇山的,所以在他的眼里,没有时间观念。道静和所有其他的小师弟小师妹一样,只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等到有一天,别人告诉他道静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时,他仍然一副淡然的表情。在他们内心世界,一切都是虚无,包括山川河流美色财富。生命的意义就是进入虚无的世界,感知人与自然的融合,就像水渍泥下,浑然天成。
所以当道静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时,他的样子有些尴尬,这种尴尬不是因为他能感受到道静目光中的柔情,而是因为道静又一次用这种眼光看他。这种眼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记得,他甚至没有仔细揣摩这目光的含义,如果不是别人的提醒或拿他取笑,他甚至觉得道静看别人的目光都是这样的。
道静看着妙悟、怀谷、道远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在转过一个墨玉石阶时,道远还不忘远远的做一个搞笑的动作。她能理解那动作,那是一种提醒她需要害羞的动作,但她顾不上这些,她甚至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只要能跟大师兄单独呆在一块,那些议论又算得了什么呢?
“道静师妹,我还要去找师父商量事情,你也要一起去吗?”道全道。
这显然是不想和自己独处,道静心凉了一下,随着这一凉,她的心冷静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失态了,大师兄可能是顾及别人的议论才对她故意冷淡的,而自己这种过度反应是不是真的太不应该了。特别是刚才对妙悟的态度,是不是太出格了?
“你去吧。我回去修炼了。”她转而沉下眼皮,那幽怨的一汪清池就掩在了长长的睫毛下面。
道全转身离去。
第二日,乔冷秋如约来到云海阁,这是他拜师以来上的第一课。
去云海阁,得先下三十级台阶,绕行至崇山广场,由此拾级而上,进入崇天殿,穿过崇天大殿,过一虹桥,即进入偏殿。虹桥过后的偏殿,幽雅静谧,葛华的香味扑鼻而来。偏侧的天窗上,一缕明净的阳光炽白如练,与石壁水墙的幽暗光线形成呼应,天风习习吹来,天窗上丝丝游动的如绵白云,简直跟乔家庄废窑天井上看到的白云一个模样,只不过后者高深莫测,而前者却似伸手就可以抓握。
太虚已在座榻前侯着,乔冷秋施过礼,依规矩坐于几前,太虚也不多做过场,他卷起刚刚在读的一匝书卷,放在桃木几卷案的一侧,又信手从一堆丝锦袋里抽出一卷书,徐徐展开,道:
“今天我们先讲修真的第一节:清心。崇山修真,重在修心,修心之道,在清净无为。所谓去思、去念、去嗔、去执,发先天之真元,行三才之大道,通五阻三关,意气畅达,澄然若初生之婴,浑然忘我,恍然如太虚微尘。惟其无我,无心、无怨,方可去表离伪,翻然若新,惟其无思无念,方可滤污控秽,清心明性。惟其去念清心,忘乎体用之分,失乎道器之别,洞幽明微,含华咀英,始达真我真心……”太虚真人洋洋洒洒的讲了小半个时辰,乔冷秋一开始还听得仔细,但到后来信息量过大,慢慢大脑反应不过来,只能囫囵吞枣的听个大慨,虽然如此,他还是用心去记,生怕遗漏了某一句重要的话。这是他自读书以来,最用心听的一课,他知道,未来的一切,都取决于自己能否修真有成。
太虚真人观察了乔冷秋的表现,看他认真听讲,细心领会,心里也煞是满意。待讲到最后,又看到乔冷秋接受起来越来越困难,便语调缓和下来,道:
“这清心达性,为修真的第一关隘,资质是否过关,清心是关键。你虽初入我崇山,但先天之气充盈,虽然难以和资质上佳者相比,但只要勤于修炼,必有功成的一天。”
乔冷秋道:“谨尊师父教诲,小徒一定努力,不会让师父失望。”
太虚真人捻捻银须,淡淡的一笑,道:“你能有此心,为师也非常高兴。据为师了解,你由鼎湖宫来,历地宫之苦,失友之痛,肩负苍生重任,因此你要记住,你的修真明道,并非是完全为了自己解脱人间生老病死,而是为了人间大道。自古修真之士,明心见性,需达大道。若为一已之私,即便修行有成,略有偏差,即可能坠入魔道。魔道之人,生死明灭,归化无妄之海,没于冥河弱水;得道之人,乘清炼化,吸日月光华,沐仙瀑汤池,御风驾鹤,品仙果佳酿,游四方澄海,八面广域,不生不老,不死不灭,岂不快哉!”
太虚的一番话似乎给了乔冷秋眼前一片光明,如日月之光,照亮幽暗洞府,他的年轻血液开始快速涌动,这是多久都没有的热血奔流了,他知道,自己历经苦难,这次可能真的找到拯救自我的机会了。
太虚从袖中掏出一只含光玉笛,这玉笛色若奶油,润若鱼膏,通体发出如风晕一样的光,放在手里,那光也隐隐从笛身透出,光晕投射到手上,竟幻出七彩之华。太虚轻拂玉笛,玉笛飞离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旋,竟绕着乔冷秋头顶转了三圈。乔冷秋正错愕不解的当口,含光玉笛停止了旋转,又落入太虚的手掌。太虚把玉笛递给他,道:
“这含光玉笛,是我随身之物,崇山修真之法,尽在玉笛之中。刚才给你讲的清心术,后面的部分你可能没有充分理解,我已用玉笛已将清心术的全部内容灌入你的大脑,你在修炼的时候,自可内视观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且用心修炼,把清心术底子打好,对初清境的修炼极有好处。”说完起身弹弹身上的衣褶,起身离去。
乔冷秋收了含光笛,望着太虚的背影,恭声道:“谢师父,恭送师父!”
回到自己的修真舍,乔冷秋盘膝虚坐,按照太虚教导的方法,开始定神入静。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将舍门反锁,开启天窗,让天空透出一丝悠悠的光来,这光线穿过舍内的黑暗,竟将暗处虚映得通透。这种通透的虚亮的光线,似带着灵气,将室内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中。他微微的闭上眼睛,吸入这清澈明净之气,调动神元,果然,在他的大脑的深处,似乎有一个金色的光点在闪烁,他就着这光点将神元引导过去,那里立时展现出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光洁明净,上面铺开一轴玉质书卷,书卷的内容正是太虚所讲的内容,一行行细看,虽然有的字一时认不真切,但因乔冷秋毕竟算是有家学源渊,小时候还认真临写过一些摩崖碑贴,甚至对古籀文也有过兴趣,因为刚才听太虚讲过一遍,再对照玉卷里的文字,细心揣摩,慢慢的那些难懂的文字也有了心得,再经过几番细心琢磨,玉卷里的内容慢慢化成了自己的思维和意识。
此时房舍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一切本相似已全不存在,时间似乎停止,千山落寞,万籁俱寂,就连血液也仿佛没有流动的感觉,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风,轻拂他的面颊、上丹田,直至气海。且在气海越聚越大,微微的凉意渐渐温暖,似乎若蒸笼般渐渐膨大,慢慢地竟如一个巨大的热气球般越来越胀满、鼓起,这种似乎无限胀大的感觉,像失去控制一般……他想起小时候吹气球,一开始用力吹,气球干瘪瘪的无动于衷,于是开始一次次费力的吹,终于气球吹大了,而且越吹越大,气球的颜色越来越淡,皮越来越薄,终于达到极限,嘣的一声爆裂了!
自己此时又是这种感觉,难道又走火如魔了?这气海的不断胀大怎么控制?怎么控制?难道就这样把生命交待在这崇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