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涂磊在派出所里录完笔录后意外地遇到了一位熟人。当时她正站在所长室的外面，和一位民警聊着什么。那是一位漂亮而帅气的女生，乌黑的秀发束成一个发髻，短袖衬衫加紧身牛仔裤的搭配既凸现了她苗条的身材又让人感觉充满了活力。

不是吧……

涂磊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女生的视线和他四目相接，她挺立的五官逐渐融化成了笑容，被刘海遮盖的细长眉毛、上扬的眼角、闪着光泽的嘴唇，都将她的喜悦传了过来。

“小磊！你怎么在这儿？！”

“思颖姐！”

涂磊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女生面前。

邹思颖伸出手去，把已经快比自己高的涂磊的头发揉乱了。但是涂磊一点也没有生气。从小，这似乎成了他们俩见面的“固定仪式”。只不过，现在思颖姐无法俯着头做这一切了。

不过下一瞬间，她的表情变成了狐疑。

“该不会……小磊你犯了什么事吧？”

“唉……”

涂磊闻言感到了一阵脱力，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刚才为他做笔录的警察笑着说道：“你可别错怪他。他是见义勇为的小英雄呢。”

“是吗？一年不见，小磊就这么有出息了。”

邹思颖拍了涂磊的肩膀，结果导致这位曾经英勇负伤的好市民一阵龇牙咧嘴。

“啊呀，小磊你受伤了吗？”邹思颖吓了一跳，赶紧查看。涂磊缩了缩身子，避开她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皮外伤而已。”

邹思颖的视线从涂磊的脸庞一路划过他沁出了汗水的脖子，落在他的胸口。隔着夏季校服薄薄的布料，可以看到他那久经锻炼的鼓鼓肌肉。

“这样吧。我送你回家好了。”

“咦？不合适吧？思颖姐你还有工作呢。”涂磊看了一眼刚才和邹思颖谈话的警官。

“我的事情已经完了。”邹思颖说完，朝那位警官微笑着点头示意。

“唉？不用那么麻烦啦！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和我还用客气吗？”邹思颖不由分说，带着他来到停在派出所院子里的一辆红色的标致轿车前。

“话说，思颖姐你不是在省公安厅上班吗？怎么突然回老家来了？”涂磊问道。

“有案子。”邹思颖简短地回答道。

涂磊拉开轿车的后门，但是却被邹思颖阻止了。她关上后门，指了指副驾驶说道：“坐这边。我们聊聊。”

涂磊哦了一声，未加思索就坐上了副驾驶席，只是觉得空空的后座坐垫上的皱褶有些不自然。

邹思颖发动汽车，熟练地驶出泊位，开上公路。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呢？”邹思颖随口问道，视线在后视镜之间流转着。

“嗯……吃饭的时候发现几个邪教徒在传教。他们缠住了一个女生……”

“你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

没有立刻回答的涂磊低下头去。邹思颖撇了一眼他正在不停抖动的腿，笑了起来。

“真是血气方刚。但是姐姐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全。”

“但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吧！？”涂磊吸了口气，腿不抖了。

邹思颖腾出一只手，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见义勇为是好事，但是有时候也有不少技巧可以避免冲突的。背上受伤了吧？我们先去医院看一下吧。”

涂磊摇了摇头：“不用了。实际上在来派出所之前，警察同志带我去医院处理过了。”

“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已经包扎好了。再说，蛐蛐几个小混混而已……”

“又在逞强。你这孩子啊……”

如果让她唠叨下去可能会没完，涂磊赶紧岔开话题：“话说思颖姐这次有案子要办？”

邹思颖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有兴趣？”

“啊……只是想，思颖姐已经可以独立办案了，好厉害。”

“哪有那么快。我还在见习期。这次是给师傅打下手。至于案子嘛……”

“保密守则吧！我懂！不用说也没关系。”涂磊连忙摆手。

“其实也不是一点也不能说。只不过我能说的和新闻报道的没有太大区别。”

邹思颖趁等红灯的时机，掏出自己的手机，把新闻报道的剪辑翻了出来，然后递给涂磊。

“人口……失踪案？”

“对。而且是连续的多起失踪案。受害人大多数是少年儿童。”

“诱拐？人贩子吗？”

邹思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看看这次能发现什么吧。”

涂磊哦了一声，低下头去看新闻。连续的五起失踪案，发生地点和时间都杂乱无章。但是受害者的年龄都在十几岁左右，并不是很小。

也就是差不多能辨别是非的阶段。

这个信息引起了涂磊的注意。按理说挑这个年龄阶段下手是有一定难度的。而对于人口贩卖的买家来说，更愿意购买年龄幼小的受害者。所以拐卖案一般集中在2-7岁。

全是十几岁孩子成为受害者这一点非常不合理，所以涂磊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绑架呢？

接着往下看，新闻里却没有提到索要赎金。

这就很奇怪了。没有索要赎金，也不适合贩卖给非法收养者。如果是一个团伙连续作案，控制和运输这些孩子都是个麻烦事，毕竟十几岁的孩子可不是能随便哄住的。

涂磊陷入了沉思。

“怎么样？我的小侦探，想到什么了吗？”邹思颖笑嘻嘻地问。

“恐怕不是为了卖给非法收养者或者索要赎金才绑架的吧……”涂磊皱着眉头说。

“大方向没错。你再仔细看看。”

于是涂磊又端起手机把剪辑再看了一遍。其中一条新闻报道的题目引起了他的注意。

“西秦省一位‘留守儿童’失踪，疑遭人绑架。”

他又翻了其他报道，受害者都是父母外出打工，或者离异，缺乏监护人看护的孩子。总结起来的话……

“受害人失踪都无法被及时发现呢。”

“对了。接到报警的时候，报警人往往连受害者具体什么时候失联的都说不清。因此耽搁了调查。”

“这恐怕是团伙作案吧。而且有计划有预谋，对受害者也非常了解。”

“表面上看就是这样。”邹思颖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收回自己的手机说道：“基本合格。要不然我就不推荐你学我当警察了。”

“当警察可是我的理想！这种程度的分析我还是会的。”

“所以小磊你也要当心一点哦。你爸爸妈妈也不在国内很久了吧？”

涂磊的父母是中铁的员工，常年在中亚和非洲出差，为当地建设铁路，往往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涂磊小时候基本都是奶奶带大的。

虽然小时候涂磊对于经常见不到面的父母颇有怨言，但是长大后就逐渐理解了父母他们这些建设者的伟大。

自从奶奶去世后，住在隔壁的邹思颖一家就一直帮助着他。直到邹思颖去首都上大学为止，她都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涂磊。

所以不知不觉中，邹思颖就成了涂磊憧憬和仰望的对象了。

“思颖姐，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涂磊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肱二头肌。

“在我眼里啊，你还是那个总是生病发烧的小鬼头。”

“所以我才努力锻炼身体了啊。”

涂磊很无奈。虽然他从小就注意锻炼身体，但是小毛小病一直缠着他不放。一年四季换季时的感冒发烧就没缺席过，其他时候要来个流感爆发他准是班级里第一个倒下的。

邹思颖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注意保护自己。有什么事的话打我电话。”

“不会是……那个犯罪团伙在我们这边活动吧？”

“……”邹思颖保持微笑没有回答。涂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知道，涉及案情的事情邹思颖就不能再说了。

“对了，听说小磊你们的家族原来不是本地人？”她突然换了个话题。

涂磊歪头想了想：“至少从我往上数四代，都是土生土长的西秦省人吧……不过好像听奶奶说过，祖先是从江浙一代迁来的。”

“老人家好像也和我说过呢。据说后山还有你们家族的祠堂？”

“啊，那个啊。那是因为在政府扶贫工程之前，我们家的村子是在山里的缘故吧。后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因为扶贫迁移出来了。祠堂就留在那儿了……不过那个祠堂，好像早就败坏地差不多了。”

“小磊你去过吗？”

“哪里？涂家祠堂？嗯……很小的时候可能去过吧。已经不记得了。思颖姐干嘛问这个？”

邹思颖歪了歪头：“算是……调查的一部分吧。”

“祠堂那有什么问题吗？”涂磊不解。“难道说绑架案的……”

“你别胡思乱想啦！”邹思颖突然打断了涂磊的话，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只是另外调查一点东西，调查。可能是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歹徒就躲在我们家后山的废村里呢。”

“我是想……了解一下你……家族的情况啦。你……奶奶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祖上的情况？”不知为何，邹思颖显得有些吞吞吐吐的。

“怎么突然调查起这个来了？”涂磊感觉越发奇怪了。

“我们部门在做普查，普查我们县的一些大家族。”邹思颖的回答似乎有着一些牵强。

“普查？那不是户籍警干的事情吗？再说……我们家族可不算什么大家族了，基本上都散了。没几个亲戚还留在这里啦。战争年代跑了一批，建国后又……”

涂磊突然闭上了嘴。轿车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声音机械地回响着。

“换个有趣的话题吧。”还是邹思颖打破了沉默。“小磊有没有从奶奶那里听说过后山的传说故事？”

“传说故事？”涂磊一愣。

“比如说……哪座山里封印着大妖怪什么的。”

“不是吧，思颖姐，那不是封建迷信吗？世界上哪来的妖怪？都是骗人的。”涂磊挑起眉毛，歪着嘴，一脸的不屑。

“小磊，这么说可不对哦。传说是文化传统。拿它装神弄鬼搞诈骗才是迷信活动。包含在传说故事里的文化底蕴可是很有意思的东西。”

“这样啊……”涂磊抓了抓脸：“好像是有那么个说法。奶奶曾经说过，后山里关着什么妖怪，要我不能去那里玩。具体记不起了。我一直以为是吓唬小孩子别乱跑用的。再说了，在这西秦省的大山里，哪座山没有几个关着啥妖怪的传说啊？思颖姐你没听过？”

“因为我家也是别处动迁来的嘛。本地的传说就不太清楚了。”邹思颖打着哈哈，把视线转向后视镜。

余下时间里，他们俩再也没聊起过老家的传说。涂磊倒是打听了不少关于警校的生活。

当轿车驶入农民新村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邹思颖把车停在涂磊家的大门口。这里一片都是当年政府为了安置动迁农户所建造的独立小院，是涂磊度过了童年的地方。

“思颖姐谢谢你。要不进来坐一会儿吧，我给你泡茶。”涂磊说道。

“今天就不了。我还得找我师傅去汇报。要是案子办完了我还得闲再来讨你的茶喝。”邹思颖摆了摆手。

她目送涂磊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面，这才回到了汽车里。年轻的女警察双手按在方向盘上，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