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如果李瑞清执意要这样做,她劝他也只是白费口舌。
李瑞清想要做的事情,从来就很难劝。
尤其是左相这件事,他的执念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但左相之事,发酵得却愈来愈大。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瑞清凡是做过的事情,都被挖出来细细研究。
甚至有人直接一纸状书告了上来,说李瑞清屠杀忠良,诬陷百姓。
连城那帮土匪也来凑热闹。那个被赵向零砍掉一只手的首领,便是写那状纸的人。
他几乎是哭诉这告诉众人,他在连城是多好多乖多守法的一个百姓,整天和兄弟一起捕鱼为业,原本辛辛苦苦,却遇见李瑞清带着一帮强盗抢了他们的寨子,带走了他们所有的积蓄。
最后,他竟然还阴险地报官,将他和他的兄弟都关进了牢里。
有心人查证,让那首领进牢的人,主告果然是剑影阁。而现在天下皆知,剑影阁就是李瑞清的天下。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愈来愈多的人站出来。
一个妇女带着孩子上了公堂,说左相不顾劝说执意要将她的丈夫从地动废墟里拖出来,导致她丈夫死在当场,她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几乎就是一瞬,左相从人人称道的好宰相,成为一个心态扭曲的杀人恶鬼,一个蛊惑君主的卑鄙小人。
赵向零每日为这些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反倒是近来左相显得清闲得很。
朝堂之上,有人逐渐发现,没有左相的朝堂根本难以维持。
众臣之中,以前有事只需要一句话:前往左相府,寻求左相的意见。
每每敲定主意时也是一句话:问问左相如何看待此事。
但现在没了左相,就像是没了枢纽,行事一盘散沙,要多出许多步骤来。
终于,他们觉得束手束脚,觉得左相的牢应该做够了。
早朝之上,有人小声提议:“陛下,左相大人何时回朝?”
赵向零正经:“大理寺一日不破案,左相便一日不归。”
那些抱怨李瑞清升官太快的人,也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
临近年节,原本此时应当进行官员考核,再进行人员调动,礼部尚书忽然发现,他们居然连试卷也不曾备下。
慌慌忙忙准备好,又发现卷头没有署名,也没有确定究竟哪些人选阅卷。
于是考核就这样耽误了下来,那些原本有望动一动的新晋科举秀才,便冷在一旁,没有职位。
如此一来,又有人不满。官员不得调动,就意味着自己少了至少几两银子的月俸。况且世事多变,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谁知道以后还有哪些空位能叫自己安置?
这些本都是右相同左相共同掌管。然而孙右相如今才刚刚上位,远远没有李瑞清娴熟,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头的事情要做,礼部交接也没有做完,哪里有时间去管其他?
耽搁着耽搁着,就难免让人心浮气躁。
朝堂上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民间。
百姓们发现,自己周边的药铺居然一夜之间全都关了大门。
药店是最明显的,还有一些酒楼,首饰铺,杂货铺,米粮店也跟着卷了帘子。
所有掌柜同一口供,说自家东家有难,他们的店开不下去了。
左相在牢中,没有周转银两,没有流水线,店铺不是慈善场,赚不到钱就关门。
大夫们也不肯再治病,他们的话也是一样的:
东家剑影阁挑选他们坐堂,每一月至少给十两银子,十两!到谁家也赚不得这样多。
医者父母心,病人有难,大多是东家在后头周转,有时汤药费都赚不回本钱。要知道,他们剑影阁手下的药店,可是最好的药材,最低廉的价格。
大夫们不肯看病,百姓们苦不堪言。虽说小伤小病不碍事,可这样长久下去,谁能吃得消?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得病?
至此,所有人都记起左相的好来。
记起是谁朝堂上不辞辛苦为国分忧,记起是谁不惜触怒皇帝也要为民请命。记起是谁在瘟疫之中亲自整治病情,记起是谁每每在灾时散粮治命。
在失去了这些以后,忽然大家都想起他的好来。开始自觉要求左相出狱。
就连之前控诉李瑞清剁他一只手的土匪头领,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承认了自己造假。
他哭:“我是瞎了眼。我老娘当初在药房也治了不少银子,我是瞎了眼才会听别人的撺掇,上京来告这一状。”
那地动里失去丈夫的妇人也后悔不已。她撤诉,哭着离开京城,说是以后要日日烧香,愿佛祖原谅她恩将仇报的行为。
外头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李瑞清正在给赵向零削梨。他不紧不慢,甚至瞧不出半点不悦。
赵向零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他也只是淡淡应了句‘嗯’,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或者没想到。
瞧着他平淡的表情,赵向零觉得愤愤不平:“这件事我都没来得及动手,你自己就摆平了。”
李瑞清雕刻着梨子,旋转之下,梨肉被片出,形成一朵朵雪色花瓣。
丢在银碟中,很是好看。
“这不是很正常?”李瑞清道。
“你早有准备?”赵向零哼道。如果他真的早有准备,那自己岂不是白担心了那么久。
“没准备。”李瑞清答,将碟子里头的梨花整理好花瓣,“这种事情,没法准备。”
“那你还这样悠闲。”赵向零衔起一片梨花,仰头咽入口中,“我看你半点不担心。”
李瑞清笑:“因为我知道,他奈何不了我。”
不然,他不会就这样轻易入狱。
他虽然需要保护赵向零,可那也在他安好的前提下。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伤害自己。
“哼。”赵向零低头咬着梨花,含糊道,“早知道我就不陪你待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会难过。”
“不。”李瑞清搁下手中刀子,环住她,嗅着她发间香气,“向零,我很高兴。”
这世上,让人高兴的事情大多都没有意义,它们存在的价值,即是令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