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两人以前也在一处住过,但如今这般同住一个屋檐下,倒还真没有过。默槿盖着自己的大氅,被柳博铭护在了草垫的里面,左边儿贴着石壁,右边则是柳博铭的背影。而柳博铭则没那么舒服,喜欢之人就这么躺在背后,怎么着都觉得后背烧得火辣辣地痛,睡不着又不敢乱动,是最折磨人的了。
“师兄?”他的心跳声实在太大了,默槿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向柳博铭的方向靠了靠,“可是还没睡着。”被问到的柳博铭赶忙把眼睛闭上,却想起来默槿也没瞧着自己在黑夜中瞪着一双眼睛,于是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有些睡不着。”
临睡前,柳博铭将氂的那双眼睛用潭水洗净后,寻了个干净的布包裹起来,如今放在了头顶上。好在如今是腊月寒冬,这等东西也不会轻易腐坏,只是他担心,如此耽误了一夜,可会影响到之后默槿的治疗。
“是担心那双眼睛吗?”其实默槿也有同样的担心,只是她习惯了喜兴不漏于色,所以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看着很是绝望。柳博铭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面朝上躺好,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却也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后半夜大约是起了风,默槿在睡梦中将盖在身上的大氅裹了又裹,还是被吹醒了。脚头的火堆早就灭了,而身边儿也没有任何人的呼吸声,默槿将衣服披上,一手凝水为刃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扶着一侧的石壁,慢慢走了出去。
柳博铭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连头都没回地轻声开口道:“怎的醒了?”
知道守在门口的人是他,默槿暗自松了口气,将利刃化去,慢慢走到他身边儿坐了下来。
“这儿的夜晚,和落石谷有什么区别?”
默槿只能听到耳边儿呼啸的海风,还有极富节奏感的海浪声,一波一波的袭来,却看不见满目的深蓝,远远地天和地都连接在了一处,海面上投影着天上的月光和星光,仿佛是两个天空遥相呼应一般。
“这儿…太吵了,还是落石谷安静些。”柳博铭抓了一把细沙,又展开了手掌,看着它们被海风一层、一层从手上吹飞出去,最后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这儿,这儿除了海风就是浪的声音,听起来连个活人都没有。”
默槿在一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她并不是不喜欢这儿,而是不太适应,其实宫里的夜晚也总是这个样子的,只有一茬接着一茬的侍卫,即便知道自己的床帏外就有守夜的宫女,却还是清冷的像是只有一个人一般。
“师兄,给我讲讲这儿的星空吧。”默槿闭着眼睛,却仰起头面朝着天空的方向,她看不见的,却希望柳博铭可以讲给自己听。
在这方面,柳博铭绝不是个好的说书人,他只能干巴巴地描述出月亮大而圆,悬挂在空中,星星又多又亮得挤满了整个天空,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对不起…”柳博铭不晓得为何默槿突然想听自己讲这些东西,只是他不拿手,确实说的不好。默槿脸上带了笑,将头转过来,面向柳博铭的方向,又笑了笑:“师兄道什么歉,若不是我,也不会害得师兄三番五次住在这种地方了。”
“仿佛…我当真是师兄命中的劫难,遇上我,你与陆绮总是没什么好事儿。”默槿有时候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是个天煞孤星,容易犯了忌讳的,否则怎么会从小到大,与她亲厚之人,总是没得好的结果。柳博铭看着她的笑脸,却觉得很是心酸,过了年,默槿也不过才一十有九,若是寻常女子,这会儿都应当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了,她却只能这样,背负着自己的东西,一路前行,早就无法再回到那种寻常女儿家的生活轨迹上了。
鬼使神差地,柳博铭开了口:“你后悔吗?”
问完他自己都愣住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默槿什么,问她什么事儿后不后悔,亦或是想问她,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但默槿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先是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冲着广袤的大海和浩瀚星空,微微一笑:“不后悔,每一步都不曾后悔。”
柳博铭看着她笑,自己突然也笑了起来,怎么就问了这么个傻问题,默槿又怎么会后悔呢。
“那你可愿意多一人与你同行?”
这大概是柳博铭现下能问出的,最露骨的问题了,虽说这一路他都是伴着默槿的,但到底一直对于她的人生来说,自己和陆绮根本没什么区别,倒不如说,有的时候甚至陆绮与她的距离,比自己与她的距离都要近。
越到最近,柳博铭越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作为朋友,继续呆在默槿身边儿。他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更为亲厚的关系,让默槿这一路辛劳之后,有个可以依赖的人。
默槿不是不知道柳博铭的意思,其实更早的时候,默槿同陆绮对饮那晚,她就有了决定。她是个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这一生大约都是要与唐墨歌缠斗,又怎能再拖一个人下水呢,更何况这个人,也是自己唯一的姐妹的心上人。
可在这个时候,默槿突然觉得累了,她叹了口气,突然想停下来,放弃所有东西,只是作为一个女子,依附与另一名男子。
“柳博铭…”她没有叫师兄,而是唤了柳博铭的本名,“我…不知道。”
她心里一时间思绪繁杂,脑壳又痛得厉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么模糊地回答柳博铭的问题。好在柳博铭也没想着现在就逼迫她做这个决定,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友善地拍了拍默槿的肩头:“我明白,我不逼你。”
第二天天刚凉,外面成群结队的海鸥便开始在海面上穿行,聒噪的叫声此起彼伏。默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柳博铭已经收拾妥当,正靠坐在一边儿的石壁旁,看着她:“醒了,身上可还有什么不爽利的?”默槿用手拍了拍脸颊,又试着握紧双手再放开,确定身上已没有太过疲乏的地方后,冲柳博铭摇了摇头:“无妨,我们出发吧。”
这上山的台阶怎么说也比下山时候的好走,为了安全,还是柳博铭走在前面,默槿牵着他的手腕跟在后面,两人的腰带还用一根绳子拴在了一起,是柳博铭担心默槿跟在自己身后,一旦出了意外,他反应不及,这根绳子还可以拽上一把。
大概是两人心底里都着急那双眼睛,这上山可比下山的时候快了很多,还没到午饭的时间,柳博铭便看到了那颗生长在悬崖边的半颗老树,站在树边儿的,正是盈玉。她手里抱着一壶酒,再往上看,渊沁儿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看着他们俩人一前一后走了上来。
“渊大夫,我们将氂的眼睛寻来了。”说着,柳博铭伸手去接下了腰上的布包,递到了盈玉的手中,“还望您尽快为九师妹诊治。”默槿也跟在后面微微低下了头。渊沁儿双手一拍树干,从树上一跃而下,没有先去看氂的眼睛,而是走近了几步,一把握住了柳博铭的胳膊:“你伤的这么重,再不看,你这条胳膊就要废了。”说完,拉着柳博铭不由分说地就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盈玉走到默槿的身边,低声道:“你别怪师父,这眼睛还要浸泡剥离,急不得。”默槿虽然心里着急,但面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她点了点头:“我晓得,就是得麻烦盈玉姑娘引我回房了。”盈玉动作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来,抓着默槿的手攀上了自己的手臂:“走吧,顺便我给你看看身上的伤,想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倒无妨,”默槿乖顺地跟在她身后,一边儿应声道,“大部分都是师兄出力,毕竟我瞎了眼,不添乱就不错了。”她说得也算是实话,若是换了一人与柳博铭同去,可能他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盈玉不去理会她这些话,一心在前面带路,顺便思考着该如何收拾这氂的眼睛。
一直到用过晚饭,默槿才听到隔壁屋子传来了声音,过了一会儿,自己房门便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带着酒香的渊沁儿,连盈玉也被她留在了外面,屋里一时之间,只有她们两人。
默槿睡了一下午,精神还不错,盈玉给她检查过,身上多是些擦伤和淤青,只是内力消耗太大,须得好好恢复几日,其余均无大碍。这会儿她正坐在桌边儿品茶,半发酵的铁观音冬日饮来最能缓解干燥,她先前喉头疼得厉害,这会儿也好了许多。默槿为渊沁儿倒了杯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
论这憋屈人的工夫,陆绮早就说过,默槿认第二,都没人敢认这第一,即便是渊沁儿这般年长的人,在这方面也是比不过默槿的。茶过了五味,都快变成了白开水的味道,渊沁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默槿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一边儿,好整以暇道:“这要看渊大夫想同我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