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一时间静到了极致,柳源楷和宿雪都不着急,等着跪在殿下的默槿开口。默槿低着头,咬着嘴唇思考了许久,抬起头后先是看了眼宿雪,随后才将目光转向柳源楷:“师父应当知晓,那内谷的落石是我娘的遗物,在德琴崖时我曾得一位故友托梦,说是那落石内还有玄机,让我回谷后再去探查一二。”
话有三说,巧说为妙,默槿这番话既回答了柳源楷的问题,也隐藏了自己真实的目的,怎么也算不上是骗人。听完,柳源楷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连一旁宿雪探索的眼神都没去关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默槿坚毅的脸颊。
半晌,柳源楷叹了口气,向椅背上靠了靠,整个人似乎经历了什么特别激烈的事情一样,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心劲儿的样子。
“三日之后,就…让你宿师叔送你入谷吧。”
说完,柳源楷伸出手拜了拜,示意默槿可以退下了。默槿虽然心里仍有些不解的地方,但得到了能进入内谷的许可,对她而言就算是达成她想做的事情的一大步了,所以默槿忽略了心中怪诞的感觉,站起身拱了拱手,退出了两仪殿。
这下殿内更是空空如也,只有坐在上面的柳源楷,和站在他旁边、比方才又近了两步的宿雪。
“何事让师兄如此头疼?”宿雪和柳源楷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默槿看不出他的情绪,宿雪确实一摸一个准,“默槿入内谷到底要做什么?”柳源楷像是没听见一样,靠坐在椅子里,显出几分颓然之姿来。
就在宿雪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柳源楷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出发前,我曾为我儿与默槿占过一卦,两人此番回来…便是分崩的开始,随后默槿想做什么,再不是我玄羽派可以管教得了的了。”
若说柳博锋占星之能十之有三,那么柳源楷占星卜卦的能力便高过他一倍不止,从来对于他说出来的这种话,全派上下都是十分信任的。宿雪也有些着急了:“那为何师兄还要同意她再去内谷一次?这不是变着法地帮她离开玄羽派吗?那楚墨…那寥姑娘的遗愿您也不顾了吗?”
柳源楷苦笑了一下,看向宿雪的眼神显得格外疲惫:“她宅心仁厚,只希望她的女儿这一世平平安安便好,可默槿却是个狠厉的心肠,更别说此番还有人从旁协助,如果我不同意,默槿现在就会和我们闹翻了脸,更是得不偿失。”
“有人从旁协助又如何?难道我落石谷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吗?师兄,你告诉我何人如此大胆,我先去宰了他!”别看宿雪平时像个姑娘家一般,但真的有事情落到他头上了,他从来是最心狠手辣那一个,更勿说他的师兄还因为此事觉得困扰了,现在只要柳源楷点头,他就敢出去大杀四方。
没成想,柳源楷反而站起身,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他不是人,我们谁都没办法…”
柳源楷转身走远了,他最后一句话却一直在宿雪的耳边儿回荡:“由她去吧,时也命也…时也命也…”
得到了准许的默槿这才有心思去饭厅吃早饭,因为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走进饭厅的时候,正巧遇见陆绮和柳博铭一前一后地从里面出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默槿还依着师妹的规矩向两人拱手行了礼。柳博铭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陆绮直接将头转到了一边儿,一副“我看不见你、你别惹我”的模样。
背对着二人的默槿不免摇了摇头,觉得很有意思,但她也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毕竟她也有种预感,落石谷她大约是呆不久了,之后再与两人见面的机会估计是少之又少,他们如何以为自己,也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虽然知道事情是这么回事儿,但当默槿一个人坐在桌边儿,谢过后厨送来的早饭时,还是不免愣了愣神,感觉自己当真是又被抛弃了一般。
回过神来,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还不是自找的…”默槿腹诽了自己一句,拍了拍有些被冻僵的脸颊,随后拿起了筷子伸向春卷。
三日的工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默槿这三天来都是独自一人在玄羽派内来来往往,师兄们还有点儿诧异,这平日里形影不离的三个人怎么过了个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但也没人敢去问,毕竟这三个都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主儿,只能是私下里聊一聊,八卦八卦。
陆绮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但她现在只能顾得上照顾好柳博铭的情绪,也没有去处理这些非议。柳博铭呢一心还沉浸在默槿之前不明所以的态度和拒绝中,压根连这些事情知道都不知道。
默槿最为直接,她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在自己房中呆着,不是看宿雪师叔给自己的书,就是回忆之前在德琴崖自己梦中所听到的每一句话,根本不在乎还有人戳着自己的脊梁骨,以此为乐。
第三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默槿被外面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刚坐起身,可以压低了声音的宿雪便在外面招呼她赶紧起来,要赶在所有人醒来之前送她去内谷。默槿匆忙洗漱了一下,还好行李是昨天晚上便收拾好的,只需要背起来就行了。
出了门,刚看到宿雪的身影,他便径直扔了什么东西,直接落到了默槿怀里。低头看去,默槿发现竟然是几个包子,被油纸包包得好好的,还冒着热气。默槿也不客气,一边儿跟在宿雪后面,一边快速解决着自己拿出来的那个包子,茄子馅的,还加了些厨娘特制的辣酱,早晨吃来开胃又顶饱。
去内谷的路默槿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她能确定的是这一路的景色已经发生了些变化,比起之前她同柳博铭一起入谷时,此时身旁两侧树木的叶子已经全部谢了,趁着不清不楚的晨光,更有几分萧瑟的感觉。
“到了。”
默槿没注意差点儿一脑袋撞在宿雪背上,还好对方及时开口提醒了她,看着面前的山洞,默槿深吸了一口气,向宿雪拱了拱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宿雪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而默槿背着包袱,钻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
火折子的产生的光非常暗,一路上几乎都是磕磕绊绊的,虽然用的时间比较长,默槿还是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虽然衣服上沾了好些灰尘,但她的脸色倒是比之前刚起来时好了许多。
现在,她倒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晨里太暗了,柳博锋还是点上了烛火,虽然他知道陆天欢用不上。陆天欢是被药的苦味惊醒的,虽然已经喝了快一月的药,可她依旧不习惯这御赐良药的味道,柳博锋坐在床头,将她抱到了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就这一碗,喝了吧,你近来身体不是好了许多嘛,说明这药还是有些用处的。”
“好了…好了为什么还要喝药…”陆天欢刚醒,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哑,整个人缩在柳博锋的怀里撒着娇,虽然她心里也清楚,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药是每日必须喝的,但在喝药之前能要些好处,她陆天欢总是不吃亏的。
柳博锋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将原本盛了一些药汁的勺子先放回了碗里,用右手捏了捏陆天欢的脸颊:“就你鬼精灵的,好了也要喝,说不定以后会更好呢。”种种事情下来,柳博锋对陆天欢的感情确实太过复杂了,但他到底还是希望陆天欢能长长久久地活着,毕竟离开了落石谷,一直与他在一起的,也就只有陆天欢一人了。
陆天欢撒着娇又向柳博锋讨要了两个亲吻,才嘟着嘴,假装不情不愿地捧着碗将药都喝了下去,柳博锋低下头先是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真乖…”随后嘴唇贴着少女初具雏形的高挺鼻梁滑了下去,两人又吻到了一处。
那药汁的味道确实极其苦涩怪异,但有了柳博锋的亲吻,陆天欢觉得那药也不是那么难喝了。
今日柳博锋有王命在身,只陪她呆了一会儿,便要上鉴星塔去,留下了几个能识文断字的侍女陪着她。陆天欢也懂事儿,将柳博锋一路送到了门口,又叮嘱他不要太累后,跟着侍女回到了烧着炭盆的屋内,准备回床上多眯一会儿,再起来也不迟。
上到了鉴星塔,昨日夜观星象的占星官已经将天命星路尽数画在了纸上,柳博锋趁着星光还未完全消失,又将最重要的几处核对了一遍后,关了窗,专心坐在桌前进行反复地卜卦和演算。
刚刚洗漱完毕的陆绮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柳博铭的门前,找他一道儿去饭厅用早饭,之后两人还是一起练剑。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只是今日在饭厅的时候,陆绮发现一直都没有默槿的踪影,心底总是有些担心。
柳博铭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同她商量着要不要一会儿去默槿屋中看一眼,别是因为天寒未消,她又体弱,这病了都没人知道可就麻烦了。其实两人也都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毕竟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不能真为了一点儿小事儿,连和默槿的情分都不要了。
用完早饭,两人一起往默槿的住处走去,但等着他们的,也只有空无一人的小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