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最后柳博铭还是径直跑去柳源楷的住处,定要问个清楚。柳源楷也并没有休息下来,他看着闯进来的柳博铭和跟在后面的守卫,还有陆绮,深深地叹了口气,摆手叫守卫们都离开了。柳源楷指了指桌边儿的位置,示意他们坐下。
茶已经泡过两次,如今苦涩的味道倒是都没有了,但是茶叶本身的清香也淡了许多。柳博铭饮了一盏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他不相信柳源楷不知道自己深夜闯入这里是为了什么,所以他的话并不用多,都是在等着柳源楷开口。
其实品茶时,柳源楷的心中什么都没想,他只是单纯在品着茶汤,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徒弟,心下感慨万千。收到风声赶来的宿雪又一次冲撞了守卫,柳源楷看着这一室的慌乱,再一次摆了摆手,示意守卫们离开。
“默槿的事情和师兄没关系,”宿雪等着守卫们刚走出去,便冲到桌边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在你们心中,是体统重要,还是默槿的命重要?”
柳博铭的声音很沉,他甚至没有去看怒火中烧的宿雪,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柳源楷的身上。宿雪要继续和他争论,被柳源楷一把拉住了手腕,向下拽了拽,宿雪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还是顺着力道坐了下来。柳源楷为他也添了一盏茶,转过头语速缓慢地同柳博铭说到:“默槿是自愿入谷的,这件事儿我没有骗你。”
“那您什么事情骗了我,师父?”柳博铭对他的这种态度并不买账,反而更加坚信,默槿的消失和他一定有着必然、不为人知的秘密。柳源楷神情如常,宿雪在一旁一盏茶入喉,还是挡不住满腹的怒火:“决定让默槿离开你的,可不是我和师兄,而是你的娘亲。”
“什么!”陆绮的反应比默槿更大,一直以来他们柳氏兄弟的娘亲在落石谷内都是一个不可言说的事情,他们这一辈儿小一点儿的,甚至连这个师母的只言片语都不曾听说过。柳博铭也有些惊讶,终于将目光从柳源楷的身上移到了宿雪的脸上:“师叔,您这话什么意思?”宿雪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柳源楷,知道他这是对自己出格言行的一种默认,自然胆子更大了起来:“德琴崖住的那位主儿,便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且想想,你们在那儿的时候,她可有和默槿说什么?”
虽然卦象一事是宿雪传信告诉了渊沁儿,但是决定让默槿不能与柳博铭来往的,还是她这个娘,所以现在宿雪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问题都推到渊沁儿身上,就像当年一样。
霎时间,柳博铭的脸都变了颜色,他的一双眼睛虽然是看着宿雪,但能感觉到其实他此时什么都没有看入眼中。确实他的心里此时像是有几十挂炮竹一起炸了开,所有一切说不上的怪异感,在宿雪的这番话后都得到了解释。柳博铭木木地转过脑袋看了眼担忧他的陆绮,又看了看低头默认的柳源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然直挺挺地向后仰了过去!
即便是寒冬,陆智敏也不免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他将针灸包收回药箱中,站起身向身后一直等着的柳源楷点了点头:“大约是急火攻心,而且我看柳公子今日都没有休息好,约是疲乏得厉害,我已施过针,睡上五六个时辰就没事儿了。”说完,他鞠了一躬,背起药箱转身离开了柳源楷的房间。
一直守在外面的陆绮看到自己父亲出来,几步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怎么样?师兄他没事儿吧?”陆智敏摸了一把自己女儿冰冷的手背,也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将陆绮向旁边领了过去:“没事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回去睡一觉,明天等你醒来再过来看看,这会儿掌门和宿首座在里面,你也进不去。”
“可是…”陆绮刚开口想反驳,便被陆智敏打断了话头,“此处这么冷,你又进不去,难道要在这儿呆一晚上吗?”陆绮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更毋庸被陆智敏这一说起来,自己才感觉到了手脚已经冻僵,甚至有些没有知觉,她只能点了点头,同意了。
将陆绮一路送到了房门口,陆智敏看着她进了屋子,燃起了屋内的烛台,这才搓了搓同样被冻僵的双手,急匆匆地赶回了药石阁。
柳博铭突然昏倒的事情,只有在场的几人和后来看诊的陆智敏知道,柳源楷有意封锁消息,虽然宿雪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没有多问,反而是低着头,乖巧地站在柳源楷身后,看着他给柳博铭整理了头发后,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给他盖好。
做完这一切,柳源楷站起身先向外间走去,宿雪紧跟在后面,顺带着关了房门,不让两人的谈话吵到熟睡中的柳博铭。
“师兄…”看着柳源楷脸色蜡黄的脸,宿雪有些胆怯地停在了他一步开外的地方,“是我太着急了,不该这么快就告诉他。”他不确定自己说得话有没有被柳源楷听进去,因为他一直目光呆愣地看着地板上的一个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宿雪又害怕又担心,迟迟也不敢有所动作。好在很快柳源楷便恢复了过来,他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像是才注意到宿雪还站在一边儿似的,他指了指身侧的椅子,示意宿雪坐下说话。
“师兄…抱歉…”现在宿雪只有道歉的力气了,他这么几十年了都没有摸清楚柳源楷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更是莫不清楚了。柳源楷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面上看着同样疲惫极了,“你说,我收留默槿一事,到底是对与不对?”
没想到一直有些固执的柳源楷会问出这种问题,看着他的脸,宿雪只觉得心里酸楚极了,忍不住一个劲儿地摇头道:“师兄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这事儿当时哪里会有人知道对与不对,师兄仁厚,不想看先掌门的骨肉流落他乡,怎么能是错呢?”
虽然都是些安慰的话,但是宿雪阴柔的声音说出来,似乎更加有说服力,柳源楷又叹了口气,向后展了展劳顿的腰,低声道:“渊沁儿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想着能够让她劝劝博铭,那毕竟是她的儿子,没成想她爱子心切,竟然直接从默槿这处下了手,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宿雪咬了一下下唇,还是将自己传信给渊沁儿一时瞒了下来,他觉得现在并不是最好的,让柳源楷知道此事的时机,他已经有一个柳博铭、一个默槿需要费神费力了,便暂时不要再让他有其余的烦心事儿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和默槿有关系的话题,随后宿雪叫柳源楷早些休息,自己便离开了。柳源楷听着烛花爆裂的声音又愣了一会儿神,起身走进了里屋,又去看了看柳博铭的情况,他还是之前的姿势,安稳地睡在床榻之上,柳博铭站在床边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自己也转身走近书房,看来今晚只能在里面将就一宿了。
相比于柳博铭能够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默槿的处境就没那么轻松了。她一早就被劈头盖脸的冷水浇醒,而站在她床边儿的穆幽倒是一脸的闲适,一点儿看不出这事儿是他做的。默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前一夜睡得这么沉,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在睡梦中都能抓住穆幽的踪迹,那恐怕也是不用再跟他学什么了。
默槿在穆幽转身离开后手脚麻利地爬了起来,收拾妥当后又把头发大概擦了一遍,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穆幽已经在地宫另一侧的书房内等着了,昨夜默槿睡下后,他亲自将这处书房收拾了出来,不仅添了好些个照明用的烛台,还将这一室的灰尘都扫了去,书和书架也整理妥当了。
看着默槿进来,穆幽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默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他身边儿坐了下来,其实她本来是想吃个早饭再过来的,毕竟腹中空空如也,这脑子它也好用不到哪儿去,但碍于穆幽的“淫威”,这个想法默槿也只敢藏在脑子里。
没想到,穆幽最先拿出来的,竟然不是竹简、书籍,而是一笼热腾腾的包子!?默槿吓得连忙向他背后看了看,眼神里写满了惊恐,生怕穆幽这是反悔了,不想教自己,索性直接要将她毒死。穆幽看默槿一脸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也感觉十分诧异,这包子虽然他没吃过,但阿南的手艺还是说得过去的,默槿没理由这般嫌弃。他又将笼屉往默槿的方向推了推:“吃。”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吓得默槿直接用手抓起一个包子,心里什么都来不及想,直接将包子塞入口中,咬了一大口下来,炸香的豆腐和软而劲道的粉条,混着一点点汤汁全都进到了嘴里,默槿嘴里嚼的动作不停,一边看向穆幽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个包子十分满意。
穆幽看着她的表情,也跟着点了点头,右手食指曲起轻轻敲了敲笼屉:“都吃完,吃完我们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