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自梦境中醒来,唐墨歌有些不适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压在他胳膊上的女子的面容有些看不清楚,不过凭着记忆大约能想起来,又是哪家新晋的小主子,昨夜被翻了牌子。
抽出胳膊后,唐墨歌起身披了件儿衣服便走了出来,门口守卫瞧着了要跟上去,被他摆手拦住。
夜里寒气重,唐墨歌却觉得怎么也寒不过自己心头萦绕的阵阵凉意。进来他梦到的关于过去的事情越发少了,甚至有些明明记得的努力去回想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特别是关于默槿的很多事情。
临睡前,他还曾将那副小相翻找出来又看了许久,生怕当真忘记了默槿的长相,可是梦境之中,他依旧看不清浓雾之后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妹妹。背后被那名妃子的指甲划出的血痕尚在,布料摩擦后从伤口处传来了火烧一般的感觉,唐墨歌脚下的步伐倒是不减,楼台之下,已经不见什么万家灯火了。
从这儿是看不到更远处的市集的,他倚着柱子双手抱胸静静站着,距离柳博锋离开已经月余,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几日前联系不上的月华君也不知如何,低下头,唐墨歌无言地笑了笑。
那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还不等默槿适应,它便随着生生冷笑,又消散在了空中,只留下爬服在地上的默槿额上一层薄汗,让她清楚明白方才无论是痛,还是笑,都不是她的错觉。
爬起来时她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默槿吞咽了一口唾沫,用左手拇指摁住右手虎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想到只是一个得了哥哥精魄的婴儿,竟然有如此之强的法力,还好尚在襁褓之时便被抽取了记忆,若是放任不管,默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的。
等到双腿都不再发抖,默槿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赶回了府邸,在这个孩子降生之前,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主上,”阿南脚下的步伐已经有些虚浮,为了庆祝穆幽出关,无论是先前蠢蠢欲动的各大家族还是忠心耿耿的那些人,都按着规矩出席了此次宴席,连柳博铭都因护驾有功而被敬了不少酒,阿南更是被灌得七荤八素,“您,还记得天尊吗?”
“噗通”一声,阿南干脆在穆幽的桌边儿坐了下来,他伸手抢过侍女手中的酒壶,先是给自己的杯中填满,又给穆幽倒了九分,随后用自己的杯子大力地撞上了穆幽的:“主子,您后悔吗?”也不用他回答,阿南忽而苦笑了一声,眼神落到了别处,可穆幽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不舍,眷恋,和浓浓的愧疚,“我后悔,不该、嗝…不该叫默槿一人回去…她、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带着酒气,阿南的声音里甚至都染上了哭腔,如今他与穆幽可以好好坐在此处,难说没有默槿的功劳,可是她呢?不仅不愿回来,甚至将自己的身体都冰封于层层叠叠的寒冰之下,不愿任何人窥见一二。
冰窖内的那堵墙,几乎已经变成了阿南的噩梦,每每午夜梦回他总看到默槿的身体突然睁开双眼,眼泪不断地涌出,他伸出手,却于事无补。
穆幽有些沉默地饮了两口酒,表情平静地反倒让人心寒,他张了张嘴,无论是训斥的话还是想念的话,却都无法说出口。
柳博铭被那群敬酒的姑娘们逼得紧了,干脆过来扯了阿南当挡箭牌:“南将军身体尚且虚弱,我先送他回去。”说完也不用谁应允,他夺下阿南的酒杯直接塞到了一旁候着的侍女手上,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将他带了出去。
“这…”敬酒的姑娘们几乎各个都是心怀鬼胎,如今一下没了目标,都有些愣住了,不过还好穆幽并未离开,她们立刻又调转了方向,纷纷找着话头去和穆幽吃酒。
凉风吹过,阿南倒是清醒了几分,他撤下自己的胳膊冲柳博铭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可以走。可他脚下的步子却并不是往自己府邸去的,柳博铭开始有些不明白,后来随着周遭的建筑越来越少,草木越发茂盛,突然明白阿南这是要去何处。
脚步没有任何停顿,柳博铭明白过来之后,自然也快步跟了上去。
院子里,一点儿不染风尘,像是每一次阿南进来时都会看到景象一般,先前散落在地上的蔬菜早已被收拾干净,花、叶连带着倾撒而下的月色,都没有丝毫区别,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模一样。
可阿南却有些不同,他踉跄了两步后,有些迷糊地举起手挨个点过面前的房门,身子转了好几圈,差点儿手指都要戳到柳博铭身上去了,最后才终于分辨出他想要去的那个房间。
那个曾经默槿暂住过一段时间的房间。
“柳兄,”茶壶内早已没了水,阿南倒了几下倒不出来,只能放弃,“你说,默槿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提起默槿,柳博铭煮茶的动作也是一顿,他看着依旧平静无波的水面,忽而发现自己甚至有点儿想不起来默槿的脸了,明明是曾经如此亲密的人,竟然也会走到如此田地。
其实阿南的问题根本不需谁来回答,他打了个酒嗝,干脆直挺挺地把脸贴在了桌上,“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会怎么做?柳兄?你对默槿,又是怎么样的情愫?”他含含糊糊问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剑,在柳博铭的心头刻画着默槿的样子,却又让他越发看不仔细。
“如果是我,是我先认识她的,我想…”阿南挺着要又坐了起来,不过头压得很低,整个人都藏匿在了黑暗之中,“我一定,会…带她走,无论她经历过了什么,哪怕是把她绑起来!我…也要带她走…”
不同于柳博铭所接受的教育,对于阿南来说,除却穆幽之外唯一真心待他的恐怕就只有默槿了,那几日夜夜梦到旧日之事的时候,醒来后的阿南都会呆愣很久,他无数次遐想着如果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默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的他与默槿,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可惜,都只是遐想。
如今别说会是怎么样的关系,就连默槿的那张脸,阿南都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了。
记不清默槿到底该是何种样子,该是怎么哭?又是如何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