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主子,”随着越来越近的声音一起映入眼帘的是因为惊异而瞪大了眼睛的云衣的脸,“您,您不会昨天就在这儿…”
面对她的诧异,默槿倒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昨天倚着矮榻睡了一宿,所以这会儿才会从后背麻到了大腿根儿,连带着挪动双腿都有些吃力。
跟在云衣身后的肃羽还是那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只是若要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在他鬓角下半藏半露的耳朵尖上,已经红了一小片,简直就像是被女儿家的胭脂殷红的一般。
默槿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看来她的所作所为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不过在肃羽耳朵尖尖上的红烧到他的脸颊之前,默槿还是在云衣的搀扶下坐正了身体,同时将因为睡觉而有些敞开的衣襟正了正。
“发生了什么事儿?”
虽然她不常睡懒觉,可是在有限的日子里无论是云衣还是肃羽都未曾有过前来打扰的情况,只可能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最开始默槿还以为是咏稚又出了什么状况,可是转头一想,如果当真是他,恐怕来叫醒自己的就不是他们二位,而是咏稚本人的。不过无论是云衣还是肃羽,相比于担心,他们脸上更多的是几分藏匿不起来的笑意,这也让默槿明白过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着急,所以她还能好整以暇地坐在这儿听他们细细道来。
“是天后的婢女,”云衣转过头同肃羽对视了一眼,笑意当真是藏都藏不住,“晨里便来找你,结果吃了闭门羹。”
“按着您交代的,说是身体不适。”肃羽补充到。
“小少爷方才才醒来,我们怕出什么乱子,这会儿才敢过来找您。”云衣作势要扶默槿起来洗漱,没想到却被她摆手阻止了。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默槿反而又缩回了矮榻的衣角,甚至还扯过旁边的薄褥子盖在了身上。
“不是身体不适吗,那就让她们请旨进来宣吧。”
肃羽和云衣皆是愣了一瞬后,又相视露出了微笑,连连应着退了出去。
既然是抱恙,便该有些抱恙的架势,做戏也要做全套不是。
结果,当乌泱泱一群人踏入房间的时候,别的几位还没反应过来,咏稚竟然直接冲了过来,一把将薄褥子扯了起来,将默槿裹了个严严实实,随后像是守护神一般在她身边儿站稳,让默槿原本靠着硬邦邦的矮榻边缘木头的脑袋能够倚在他的身上。
默槿悄没声得借着调整姿势的机会瞄了一眼咏稚到了耳朵,虽然被发丝藏着看不仔细,不过那比往常还要红上几分的脖子倒是没有办法被藏起来。
被褥下,她肩头上的衣服早早便被自己扯了下来,方才进来时正是衣冠不整的样子。
本以为他会因为羞红了脸而不敢看,没想到竟然直接不顾礼数冲了上来,这倒也是让默槿始料未及的。
而她自己也知道,所说此时虽然大半张脸上仍旧覆着面具,不过单单看她完全失了血色的唇和素锦缎子一般惨白的脸,恐怕已经能够想得到那双眸子里该是何等落寞了。
再加上咏稚方才着急忙慌的样子,更是让几位传话的婢女对她抱恙卧床一事深信不疑。
“这…”按理说,令懿旨也应行跪拜之礼,双手接旨才是,可是看默槿现在的状况,为首的婢女反而没了主意,“姑娘您这……”
倒也不好叫她们太过为难,默槿一手掩着唇咳了好几声,一手攀附上了咏稚压着自己肩头的手:“扶我起来。”
“可是师父您……”
拒绝的话说了一半,咏稚忽然感觉手背上紧了两下,原来是默槿搭着他的手捏了两下。虽然读不出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不过咏稚还是乖顺地停了话头,一手拦着默槿的肩,一手由她扶着借力,将默槿搀下了矮榻。
甚至在走到婢女近前的中途默槿还踉跄了两步,当真是弱柳扶风的模样。
懿旨的内容其实默槿才知道她们来历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了个明白,不过对于伴着默槿跪下的咏稚而言,这倒是个天大的喜讯。
也是为难了他,一直等到送客的云衣回来说是将那几位婢女彻底送了出去后,他才一把抱住了坐回床榻上的默槿:“师父你昨日去找天后便是说这个?”又压着她的肩头将她推开了半臂的距离,“那您怎么不早早告诉我?还要由得别人来说。”
一旁的云衣和肃羽对视了一眼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屋内重又剩下师徒二人。
直到他们走了,默槿才挂了笑意冲咏稚点了点头,手上也没停着,不客气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方才那般不懂规矩,你看那些丫头们回去可还不知要在天后面前如何说我。”
“那有什么的,”咏稚这会儿心情好,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桌上那几折薄薄的纸上,“师父您能伴着我,我就很开心了。”
屋后的偏厅厢房内,古琴上虽无人抚弦,却有琴音流出。
而本应坐在琴前的肃羽此时倒是坐在了桌边儿,正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
半晌,停了笔,一旁候着的云衣这才走过来将手中的竹筒递到了他手边儿:“这回可要仔细些,恐怕姑娘还不打算告诉主子这件事儿。”
“早晚都要说的,”给细竹筒外裹着油布纸,相比之下肃羽的神色便要轻松得多,“况且她也瞒不住。”
看着那个细细的竹筒,云衣倒是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自我离开主子已经快二十年,这若是换了往常早不知该成什么模样了,没想到…二十年了,我竟还呆在同一个地方,伺候着同一位姑娘……”
肃羽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连封腊的手都停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琴声也停了,屋内只有风穿堂而过的声音,像是流逝的时间的侍者,提醒着大家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时光正在飞速逝去一般。
“二十年,十年…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是不是风突然吹动了某一扇没关紧的窗,肃羽才猛然醒过神继续着手上的活计,“对于我们,对于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神仙而言,无尽的时光早已如呼吸一般自然,所以,他们不再敬畏死亡,不再敬畏湮灭的灵魂。
肃羽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像是刀光剑影尽藏其中一半,“忘了事儿,总要有谁来提醒提醒她们,提醒一下这些居高位者,她们,也是会死,会痛的。”
“和三界八荒内的其他活物一样,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