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吃过金线饼腹中有粮心中便不会慌了,没成想反倒越吃越饿,最后一片饼子进了默槿的嘴,原本应是没有腹饿之感咏稚似乎也觉得胃里空了起来。
默槿连吃东西都极为安静,除却最开始隐约能听见一两下因为要到了饼边儿发出的脆脆的声响外,她倒当真是不会发出半点儿声音。
嘴角因为蹭到了饼子显得亮晶晶地,鬼使神差一般咏稚将自己白净的袖口掐起一点顶在食指指节骨上,想都没想就用自己顶好的衣料蹭了过去,将那一点儿油光从默槿的嘴边儿蹭到了自己的袖口处。
她方才出来时补了一层唇脂,这一蹭莫说油光,倒是把唇脂也连带着蹭掉了一角,好在从她嘴上并不能看得太明显,只是袖口这处一角却见了一抹浅红。
两人登时都愣在了原地,默槿干巴巴地一口饼子咽下去还差点儿噎到,顾不得其他又猛灌了一口茶,被烫到舌尖才真正反应过来。
咏稚假意看向一旁咳嗽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念了句:“我、我再去要上半张饼。”话音未落倒是被缓过来的默槿松松攥住了胳膊。
“不过混个嘴香,再吃倒是腻了。”
结果为了不腻,两人溜溜达达地走过一条街到了处喝粥的地方,小二倒豆子一般念了几十种粥的名字,默槿实在记不下来,单说上两碗养胃的咸粥,再来一冷一热两个小菜,末了又要了碗当即消暑的冰粉儿。
看着面对着人界百态十分自如的默槿,咏稚忽而心里头又泛起了酸来,他借着给默槿添茶的名义从桌子另一边儿换到了默槿左手边儿坐着,一边看着碧绿的茶汤落入白净的茶碗中,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到:“妹妹倒是熟悉,也不知道以前是同谁来过?”
这话听得默槿要平白生出一背的白毛汗来,在旁人听来不过是同自己小娘子说的吃心了的话,可默槿却听出几分怨念的意思来。
掩饰一般端起茶碗,可惜还没碰到唇边便被咏稚的手拦住,这下碰到嘴巴的不再是温热或冰凉的茶碗边缘,反而是咏稚柔软的手背儿。
他笑眯眯地看着默槿,又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茶汤:“仔细烫了。”
咏稚也不知自己是哪儿不对劲,偏偏就是想这么做,于是他就当真就着这个姿势端过了默槿的茶碗放在自己对面面前,而将自己刚刚喝过一口的茶碗推了过去,状似随意地点了下头:“这个温了,你渴了就喝这个吧。”
默槿哪里好意思,只能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原本素白的脸上硬生生攀起了一丝红晕来。
兴许是这家的粥因为温在火上所以总是烫的,一碗粥下了肚默槿脸上的红晕倒是一点儿没消,反倒是咏稚做得四平八稳,无论周遭人看他是什么目光他都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也对,天界神佛,又怎么回去关心凡人怎么看待自己呢,更何况是他这种不吃供奉的散仙。
一手支着脑袋,咏稚瞅着默槿低头吃冰粉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心中一个藏了许久的疑问,兴许是这儿的气氛太好,他自然而然便问了出来:“可有供奉着你的庙宇?你可曾去过?”
听了这话,默槿的手反倒顿住了,刚盛起的一勺子冰粉又带着红糖的汁水落回了碗中。
她似乎是低着头苦笑了一下,随即又挂了个带着几分真意的笑摇了摇头,缓慢而落寞。
“我哪里会有……”话说了一半,默槿忽然顿了一下,其实她想起的不是自己,反倒是寥茹云,以一己之力铸石补天的上仙,最后竟然因为自行坠天入世,连一个供奉香火的庙宇都没有。
听她声音哽咽,咏稚还以为自己问错了什么话,忙不迭地道了歉,一个劲儿说是自己问错了话,让默槿千万别不高兴。
此时的两人倒真像是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的。
带着几点泪光,默槿看着咏稚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她忽然发现咏稚的脸已经全然张开,现在的他与那个卡着自己脖颈问自己“能逃到何处去”的哥哥竟是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最开始承了月华君的遗命将他的精魄注入天后体内,其实默槿是存了十成十报复的心思,包括其后从墨白处带回肃羽、十年间的不闻不问,说白了不过都是为了折磨咏稚。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一时哽咽而不住道歉的少年,默槿心头又酸又堵,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默槿盯着自己,咏稚也不再说话,一只胳膊撑在腿上另一只伸过去先是用小指碰了碰默槿的小指,见她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后又大着胆子将她的小指拢在了自己掌心轻轻握着。
咏稚还以为是自己问得问题触到了默槿的伤心事儿,眼睛滴溜溜转了半圈,再看向默槿时倒是带了一丝狡黠与光泽。
“无妨。”
也不知他说的是哪门子的无妨,默槿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已喊过小二付了银子,拉着默槿便往外走。
暮色之下少年的背影借着晚霞更为挺拔,倒像是一颗郁郁葱葱的树。
默槿忽而被自己这个想法都笑了去,可不是一棵树吗,咏稚是树,她也是一颗树。
走在前面的咏稚听得背后一声轻笑或过头来刚好瞧见默槿唇角落下的瞬间,像是被这个笑容蛊惑了似的,咏稚降下步速同默槿并排走到了一起,眼睛虽看着前面一颗心却是都挂在了她的身上。
“你应是多笑笑,才好。”
说完,他自己倒是先觉得臊得慌转过了脸去,从而遗漏了默槿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异。
就这么被领着走了好几条街,直到路上人都少了去咏稚似乎才找到了他要来的地方,将默槿领到门口站好,咏稚再三叮嘱她不要乱动后自己跑了进去。
仰着头分辨了一下,已经挂起灯笼的门口牌匾上两侧极亮而中间是暗的,不过默槿仅凭着感觉也能分辨出此处是个什么地方。
嗅着里面带着几分甜腻的香火气息,应当是个月老庙了。
不过她奇怪的并不是咏稚为何带她来这儿,而是奇怪为何咏稚带她来这儿却把她扔在外面自己跑了进去。
默槿此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十分奇怪,而在她意识到之前,咏稚已经拿着一堆东西快步走了出来。
“走,我们找处没人的地方。”说完,咏稚将东西夹在了一边胳膊里,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默槿冰凉的手。
“无需旁人供奉,师父,您自有我供奉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