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敲锣声透过了院墙,虞姒脑子里两个互相拉扯的人抵不过深夜的睡意,她的眼皮垂垂欲坠,将要合上之际,她倏地坐了起来,像民间异人在表演的起尸,她身子起来得很快,也很轻,被衾没什么摩擦的声音。
虞姒半搭的眼皮下没有任何神采,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未着罗袜的脚落在地上静寂无声。
徐芽儿安排给虞姒守夜的丫鬟都是浅眠的,怕睡梦中虞姒会突犯心疾出什么事。
虞姒走过守夜的丫鬟床前,改变了光线的明暗,时刻待命的丫鬟立刻就惊醒了,“表姑娘?”
虞姒没搭理她,充耳不闻地继续向前走。
“表姑娘?”丫鬟的声音放大了一点,拉住了虞姒,她虽然不知道虞姒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敢放任虞姒出去,虞姒踩在冰凉的地上,鞋袜都没有穿。
虞姒对她加大的动作有了反应,她仰头呆呆地看着丫鬟,眼中依然没有神采。
丫鬟被她看得心里没有底,想说的话一下子消散在了脑子里,丫鬟看着虞姒一身覆盖着薄薄一层剔透皮肉的骨架子,没有缘故地想到了在雪地里冻了一整晩,包上了一层冰棱的冻僵了的白萝卜。
在丫鬟走神的同时,虞姒看向门外,远方像是有东西在呼唤她,一声声,呼唤声愈加凄厉,她却没法子赶过去,在丫鬟的注视下,虞姒的嘴角蓦地流出了一行鲜血。
丫鬟还没反应过来,虞姒“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浇了她满头,血滴子滚落进她藏在衣领下的脖颈里,消失不见。
最近老有人喜欢在别人要就寝的时候,往他这里跑。
徐帷拉开凭空出现在他桌上的盒子,一只努力弥留人间,半死不活的虫子出现在他眼前。
这虫子,丑得很,特别是身上数不清的红色斑点。
盒子旁边摊开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心蛊,杏花林。
这字,也丑得很。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念头,没等徐帷开始想个所以然来,后院又传来烦嚣声,他往窗外一看,灯火亮起的位置,是他表妹妹住的方向。
徐帷转了转手中的纸条,想到徐芽儿几天前为虞姒突犯的心疾而愁眉不展的脸,心下了然,他这个表妹妹每回不安生的时候,总会遇上贵人。
说她命不好,谁会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说她命好,哪有人会生这么多事?
徐芽儿近日来睡得并不好,家里有虞姒要操心,外头要操心水患过后的事宜,虞姒那里闹起来时,她刚闭上眼。
在往虞姒那里赶的路上,徐帷赶上来拉住了她,“你回去睡吧,交给我就好。”
“兄长。”徐芽儿的眼神里满是诧异。
“回去吧,有我就好。”徐帷拉紧了她身上随意穿上的外衣,“穿好衣服,别得伤寒了,来人,送大姑娘回去。”
“兄长……”要走了,徐芽儿还在不放心地回头看。
徐帷转过身,没再看她,他在心里数了十下,再回头,徐芽儿已经没影了。
“备马车。”徐帷向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别吵醒了大姑娘。”
满脸血的丫鬟站在一侧,呆呆的,分明是被吓懵了。
徐帷看了她一眼走开了,没多久,平日里与她交好的一个丫鬟拿着干净的衣物和帕子走了上来。
她躲进那个丫鬟的怀里,压抑着,小声啜泣。
李建木站在浓重的夜色里,沁凉的露水洒了他满头。他见徐家的偏门驶出两辆马车,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他生怕徐帷看不懂他留的纸条的意思,或是看懂了却疑神疑鬼,不肯送虞姒去道观,终归不论是谁,看到自己的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来两样东西,没有人会不多疑。
李建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他引母蛊的时候,母蛊发狂,他不小心快把母蛊弄死了,他想当的是虞姒的救命符,想不到成了她的催命符。
李建木会引蛊,不会解蛊毒,越州闲逸了几十年,更没有大夫会解蛊毒了,除了徐家道观的道长。
他不是越州人,他是从远方云游来的,走的路多了,生的病,中的毒多了,看的病,解的毒也就多了。
不是凭他那身好医术,他没那么容易得了徐家的青睐,当上观长。
空旷的街道上,马鼻发出的响啼在回荡,两辆马车,徐帷坐在前面,在他隔了有两个人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用纸条包起来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是那只丑得很的蛊虫。
徐帷对有人能恣意进出他的屋子,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多大感觉,死了就死了,他对死生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个,况且第一次见到他表妹妹的场景,带给他的印象太过难忘,有了第一次的印象作铺垫,虞姒似乎发生什么事,他好像都不是很惊讶。
虞姒平静长大了这么多年,整那么几出,反倒给他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虞姒衣衫凌乱地蜷在后面的马车上,她心口不疼,但酸涩如同有人在前面呼喊她,在找她,在揪她的心,涩得她眼泪流个不停,涩得她都没办法直起身来,叫下人给她穿好衣衫。
虞姒是一路哭到道观的,她哭着下马车,哭着进门,哭着看道观亮起烛光,当道长夫人蹲在她眼前,她眼前是一片泪雾,只能看到道长夫人圆圆的脸的轮廓。
红豆蛊有相思之意,根源上与情蛊属同宗,母蛊受伤,子蛊会产生共情之感。
道长夫人摸了摸她的脸,拭去了满手的泪,虞姒被她身前这个人,眼前这只手吸引了注意,道长夫人手上藏的银针飞快地扎入了虞姒的后颈。
银针一点一点旋入她的肌理,扎在穴位上,不疼,虞姒打了个嗝,停止了流泪,心里那股在呼喊她的声音消失了。
道长夫人可亲的脸在她眼前笑开,笑容在她眼里放大、旋转,在历经了多天捂着心绞不能入眠的疲累,虞姒终于能躺下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