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是个正经人,办得是正经事,最不喜有人嬉皮笑脸地与她插科打诨,那会耽误她做事的进程。
她没有闺中好友,也不想有。
她一向认为与他人的距离太相近,是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的,和人保持一个恰当客套的距离最好。
如此她自然不习惯与人睡同一张床,长时间处在同一个屋子里也不行,那会让她神情紧绷,卸不下心防来做自己的事。
说来说去,望月的性子是有些独的,且有点独善其身的意味,她办事周到,不喜欢拿自己的事去麻烦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事去烦她。
望月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两个人你等我我等你的,实在是太拖拉,她是不想委屈自己去嫁给一个只见过几面之缘的人的,可是没办法。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周围的人都这么说。
到了一定年纪不嫁人,没几人能承受得了流言蜚语,尤其是家中有长辈的,自己扛得住,长辈扛不住。
不是没有丫鬟为主子梳起不嫁,尽心尽力地伺候主人一辈子,但这是要摊上一个好且能干,能让底下人有用武之地的主子才行。
就虞姒那个性子……
望月留在她身边成日里无所事事,还不如去嫁人呢!
而徐家的主子又少,望月想另择明主,也得有主子给她择,徐芽儿远嫁,剩下两位爷,她一个女儿身去他们身边是去当通房丫头不成。
那还不如去伺候表姑娘一辈子呢!
想来想去,望月去嫁人,反倒是个好选择。
就是她没心思为了一个人去改变自己,也不喜欢脆弱的一碰便哭闹不止的孩子。
若她早生三四年,则能跟徐芽儿一起北上,若她晚生三四年,没有议亲,则能留在虞姒身边。
只叹生不逢时……
虞姒对望月说的话似懂非懂,她摇摇头,“不会的,望月你不会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尽管虞姒不是那么懂望月话中的深意,却不妨碍她对望月的表面意思作出回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没有人能留在彼此身边一辈子的。”
桑叶子已经取下了红绸,她把红绸往地下一扔,自己踩着树干轻巧地往地下一跳,拿起红绸,朝虞姒她们的方向跑来。
望月没指望虞姒能听懂她的心思,便顺着虞姒的话说了下去,她看向拿着红绸映在黑瘦的肤色上,显得愈发俗气的小丫头,“那她呢?表姑娘与她玩得那样好,她也一样吗?”
虞姒怔了一下,然后道:“一样的,双生的并蒂莲最后还不是被人剥成了两朵,没有谁能在一起一辈子的。”
话落虞姒像一阵风似的从望月身边刮过,迎向桑叶子。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当下开心最好。
徐老太太回到徐家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就好像是清晨起身坐着马车去外面溜了个弯,临近午时便回来了。
马车悠悠地从后街绕向正门,一段挂在枝桠上的红绸被取下,在空中扬处一个漂亮的弧度,看着就热闹喜庆,老太太放下了车帘子,靠在车里软和的垫子上,笑着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血伤了她的元气,坐着多看一会儿景她都嫌累。
徐老太太到家时,家里就虞姒,两位爷和大姑娘皆是不在。
守门人见是谢嬷嬷来敲得门,睁着眼认了好几遍,当场吓得不轻,赶忙把老太太迎进门,叫人去找大爷。
老太太前几日说是要回来,可徐府的人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回来了,毕竟老太太在山上清修了好多年了。
老太太到老了,越是雷厉风行了。
好在院子一直是有人收拾的,手在角落边沿上摸一把,是轻易看不见尘埃的,人回来了就是能入住的
“娘。”匆忙赶回来的徐芽儿站在老太太卧榻的堂前,轻声喊道。
世事难料,第一个来给老太太请安的竟不是在府里的虞姒,而是赶回来的徐芽儿。
老太太回来的不凑巧,虞姒和桑叶子刚在院子里玩闹过,身上沾了一层灰,她和老太太说不上不熟,也谈不上熟,左右她是不可能在老太太面前撒娇撒痴的,她不好拿一身脏去拜见长辈。
徐芽儿不一样,自己的娘自己什么样子没见过。
老太太养了好些日子的病,内里虚不虚亏不知道,起码脸上看不出来病态。
徐芽儿不清楚往事,也不知道徐老太太一月前刚吐过血,看她的脸色没什么不好,便仅是与平时一样请了个安。
“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当年嫁妆准备得太仓促,说是你的嫁妆,这么多年都是你长兄打理的,这次回来,想要什么与你的长兄讲,多带一点回去。”
不然怕是没有机会了。
一气说了太多话,老太太喉间涌上一股痒意,她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把痒意压了下去。
徐芽儿没看出异样,“好。”
一个字应完,她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好,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回来时母女两个皆是说过了。
有些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的说了这么多年,老太太说烦了,她也听腻了,反正她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老太太是随她去了。
把南墙撞碎,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不失为另一条路,另一种好方法。
“越州厚嫁的风气是止不住了。”谈徐家、徐芽儿的事是没得好谈了,徐老太太索性换了别人的喜庆事谈,“望月是阿容唯一的女儿,打小又那样喜欢你,她现在虽是阿姒的下人了,可你表妹妹的孩子性你也知道,望月的亲事你多担着点,张扬了不好,徐家正在风口浪尖上,寒酸也不好,亲事该是热热闹闹的。”
“女儿明白,女儿会和谢嬷嬷商量着办的。”
事没说完,徐老太太又感觉累了,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将在发抖的手掩进了袖子里。
徐芽儿进来到现在有一会儿了,老太太却没打算叫她坐下,坐得近了,保不齐徐芽儿会看出什么来,回头请大夫开药的,把近在眼前的喜庆事都弄晦气了。
“阿容和我一样老了,跟你说话有时不注意,你多担着点。”
“没有的事,是女儿不懂事,惹了谢嬷嬷生气。”
一个主子说自己不懂事惹了下人生气,这话细想来诛心,可在场的两人都晓得这话没错。
徐芽儿不懂事是真的不懂事。
“记得把你二哥叫上,阿容好歹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太太浑身无力得厉害,她沉下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交待完最后的几句话,“若没什么事了,你就下去吧。”
“好,娘你保重身体。”
徐芽儿临了说得最后一句话,到无意中对上了老太太的现状。
老太太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她靠在垫上,大口得喘着气。
梨花儿唯一的血脉,总该是要见上最后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