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徐家老太太……没了。”
天刚破晓,晨光熹微,吹灭了蜡烛的屋内尚显晦暗,太守夫人周氏身边的大丫鬟鸳鸯站在下首说道。
年纪上来了,起的早了,睡的也早了,周氏昨夜身子乏累早早歇下了,鸳鸯得了徐家老太太逝世的消息也不敢轻易去吵扰周氏,只得等一早夫人起身了才敢说。
“差不离是到岁数了。”周氏对此不是很上心,“听说大姑娘又闹上了?备份礼给徐家送去,老爷近来事多便是去不了了,再把消息送给大姑娘,叫她给徐家老太太多祈祈福,省得闲来无事多生事端。”
鸳鸯听了个话头,心里的大石头就落地了,她昨夜将消息拦下,没去扰夫人是对的,她顺从地答了一声:“是。”
“徐家那儿心意到了就好,他家老太太没了不好让整个越州一块同他们一起服丧。”清晨刚起身,周氏浑身无力,闭着双眼靠在软垫上在缓神,话里话外透露出一点对徐家的怨怼,显然是还记得姚大姑娘和徐表姑娘扯不清的乌糟事。
“不说这些了。”周氏理了一下袖口的花纹,“库里我嫁妆单子上那成套的定窑碗碟找出来没?盛京里的来人说是今日要到了,东西都备好没?”
“备好了,都备好了,夫人且把心放进肚子里,来客未来,少爷姑娘们都还睡着,夫人不如先用早膳,等客人来了才好有力气招待。”
“嗯,说的在理。”
周氏的话落,鸳鸯立刻打开门,放在小盏里的膳**致,适宜一个人简便用食,第一口热食进肚,热度熨帖进了心里。
主人家这么早起在用膳,下人自然是要比主人家起的更早才行,这会儿功夫已经忙碌起来了。
“哎,别挡道,让开点,磕坏了你赔的起吗!”静悄悄的晨光里,正干活的叫喊声划破了伪装的静谧。
太守府的侧门天没亮便有了一队人扛着一堆桌椅板凳在朝里头搬,赵瑜生在闪身的同时抽空看了一眼,黄花梨的桌椅确实贵重。
一夜的光景,赵瑜生仿佛去跟街上的野猫一起去做了一趟贼,钻了一次犄角旮旯,洁净的白裳染上了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连成了一片,脸上也没能幸免,此时他再从桑叶子身边走过,桑叶子绝对不会承认七八个时辰前他俩刚刚相撞过。
赵瑜生擦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正搬东西的一堆人,碰坏了可不好了,他是可以一走了之,太守府该拿什么去还给别人,一次性借那么多价贵的桌椅,碰坏了可不好还。
是的,太守府的桌椅都是问别人借的,就为了招待几天从盛京来的客人。
堂堂太守府穷成了这幅德性。
赵瑜生摇摇头,头顶上的光变得刺目了,他该快点回去了,否则叫越州太守接个空船可不好。
“呼,舒服。”冰冰凉的绿豆汤灌入喉,虞姒终于感到自己活过来了。
“你做什么呢?”
“!”
走路没有声的桑叶子突然从虞姒背后蹿出来,虞姒猛然瞪大了眼,袖口往桌上慌乱一拂,空碗被拂落桌下,充分诠释了何为做贼心虚。
桑叶子手一伸,稳稳地接住了碗,入手冰凉的触感使得她一挑眉,“你不要命了,天还没亮,早膳没用就敢灌冰的,你说哪来绿豆汤,还是冰的,给你能耐的。”
被训了的虞姒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转到了角落里放的冰盆上面,桑叶子明白了,颠着手里的碗,“真有你的,物尽其用啊。”
今年开年起虞姒就不顺,严重一点可以说得上是命途多舛,连续磕伤了两次头,生了一场大病,偏偏怕热怕得要死,暮春时节就敢把脚浸进溪水里,桑叶子是怕了她了,没人看着她,虞姒是真敢把自己往冰窖里塞,为防止虞姒把自己的屋子弄成冰窖,桑叶子严厉遏制住虞姒房里用冰的情况。
昨日忙到夜半,很晚了都能听到虞姒翻身的动静,桑叶子多少能猜到她是热的,便给她墙角的冰盆里添上了冰,冰意沁凉,睡在外间的她添完冰之后,没多少功夫就入睡了,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一阵眼就看到虞姒鬼鬼祟祟的。
桑叶子欲骂虞姒又无从下嘴,思来想去叹口气,“洗漱过没?先去洗把脸,然后吃饭,吃完饭闭会儿眼,快去!”
她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偷冰凉绿豆汤喝的虞姒想当然是没睡成觉。
一夜之间,徐府由红转白,惨淡的白色生生压过了隔壁枝头的绿意,不止徐府里面是白的,连从外面进到徐府的人也是白的。
虞姒咬了一口手里在冒热气的包子,放在嘴里慢慢的嚼,包子太热了,她不是很想吃,奈何旁边的桑叶子盯贼似的在盯着她,为转移注意力,虞姒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各处飘荡。
桑叶子彻底禁了虞姒用的冰,至少早上是不会让她用的,故而桑叶子给她挑了一个用通堂风过且不被光线照到的地方,坐在虞姒这个位置,虞姒能看到灵堂里进出的人,进出灵堂的人却不怎么会去注意她们。
“是道长他们……”虞姒漫无目的的视线落到了实处,她指着远方道,趁着桑叶子看过去没留意她,她迅速把包子里的陷埋进了碗底,装作是自己吃掉了的模样。
桑叶子没看到她的小动作。
照泠戴上了一顶锥帽,道长牵着她走到老太太的灵堂前,锥帽上的纱质轻薄,一阵风吹过,撩起了纱又放下,仿佛是对面纱下的面容不甚满意。
算得上是惊鸿一瞥的一眼让虞姒心中错愕极了,她脸上未来得及收回去就撞进了桑叶子的眼里。
照泠在笑,她竟然在老太太的灵堂上笑。
一如往昔的笑容,放在此刻,无端让虞姒打了个冷颤。
桑叶子看虞姒的样子便知道虞姒想岔了,思绪不知道拐到哪个神神鬼鬼的角落里去了,她握住虞姒拿着包子僵住了的手腕,声音略带无奈地说道:
“泠姨她,只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