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摆放着一张方桌。
桌上排布着几样精致小菜,并两碗粳米饭。
桌子的两边相对而坐着两个人。
一个身材长大的中年人,蓄着半尺长的胡须,身着团龙锦袍,对桌上的菜品全无胃口。
另一个,则是还没有成年的半大孩子,上半身的红色胖袄因为暖阁太过温暖而解开了扣子,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小衣。
他面前的米饭早就被就着菜品一扫而空,正嚷嚷着要再添一碗。
“咳咳,烺儿,注意天家威仪!”
崇祯对自己儿子这副吃相十分不满。天家最重礼仪,饮食起居,都讲究个不疾不徐。哪有这般贩夫走卒一样的吃相?
却说刚刚演武结束后,崇祯正要听一听,朱慈烺的强军之策是什么。
哪成想,朱慈烺竟然突然说演武半日,肚中实在饿的难忍,要先吃饭再说。
崇祯看他这副惫懒样子,心想,终究是个孩子,饿了就知道讨吃,反倒对他有些放心。
所以当即宣布演武结束,并把他这个太子带回东暖阁赐宴。
至于给演武的新军将士赐酒赐肉,此中细节不表。
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笑着说:“皇爷,民间有句俗谚,叫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哥儿这时候正是在长身体,吃得多才能长得好嘛”
崇祯听了,觉得莫名有趣,笑道:“哈哈,这俗谚倒是有趣。不过朕的麒麟儿倒是真的把朕吃穷了啊!刚一出手,就花了朕五万多两银子。慈烺,你可说说你的强军之策?”
崇祯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等人卖关子。也就是对自己的儿子,若是外臣敢这样吊他的胃口,早就被叉出去了!
然而朱慈烺可不是卖乖,他是真的饿了!
虽说演武不需要他下去走队列,打靶,但是站了一上午,又是叫,又是喊的,自己的身体还仅仅是个孩子啊!
搁后世怕是还在念初中吧。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此刻两碗米饭落肚,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弯着腰递上毛巾和嗽口的香茶。
“咕咕咕!”
朱慈烺被伺候着漱口擦嘴完毕,微微定了定神,看着自己的老子说道:
“父皇莫急。其实在这北京城内,就有十万大军可用。又何须筹练新军?”
崇祯一听,先是轻笑了一声,说道:“哼,亏朕还以为你这小儿能有什么见识!不过就是外面廷臣的老话罢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重新清理京营,革新积弊,选练将士啊?”
朱慈烺虽然久居深宫,但是前世的时候就对明朝的腐败有所耳闻。这一世更是下过功夫研究。
原来京营一向有占役、虚冒的弊端。
所谓占役就是士兵为诸将服劳役,一个小营中这样的士兵能达到四五百人,并且还有卖闲、包操等弊端。
虚冒就是部队没有这么个人,诸将及勋戚、宦官、豪强以自己家的仆人冒充军队中的壮丁,每个月支取一份厚饷。
当然,朝廷也不是对此一无所知,成化年间,嘉靖年间,万历年间,都派出了御史清查军队中的不良弊端。
远的不说,就在崇祯二年,他的父皇就派出了外廷重臣李邦华为兵部尚书,主持整顿京营。
京中三大营兵力十多万人,竟然有一半是老弱之人。京营中马匹原有数额是两万六千,到这时只剩下一万五千了。
别的官员办公事都可以借骑,总督、协理及巡视科道官,按惯例都有坐班马,不像话的人还要折价把马买走,所以营马损失很大。
李邦华加以清查,收回了占役士兵一万人,清出虚冒一千人。
这次改革的动静很大,得罪了很多权贵,后来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守奇出言诋毁李邦华,结果李邦华被罢免,京营整顿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崇祯皇帝能信用李邦华主持京营整顿,而且整顿的卓有成效,怎么可能因为襄城伯几句话就罢免了李邦华?
这背后实在的原因,乃是京营改革触及到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已然是动不得了!
明代的京营,勋贵掌兵,武将练兵,文官督师,内官督饷。
这四方本来是应当互相制衡。可是落到实处,却变成了武将吃空饷,勋贵让军士给自己出劳力。
至于宫廷里派来的太监和外廷派出的文官御史,都是初来乍到的外来户,在京营中毫无根基。
若是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虚应故事,还可以享受下级的贿赂,三七分账。
若是像李邦华这样真个动手改革的,这些勋贵有的是办法让他难看!
崇祯二年的时候,朱由检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果断信用李邦华开始整顿京营。
结果被京营上下的利益集团弄了一鼻子灰,只得不了了之。
从这之后,崇祯就再也没动过整顿京营的心思,宁可自己在西苑训练一群太监当御林军!
此刻朱慈烺说起了北京城里这动不得十万大军,崇祯是又好气又好笑,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欠奉了。
朱慈烺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跟这个利益集团硬碰。
其实朱慈烺根本没想过整顿京营。
他缺的是兵吗?
当然不是,出了北京城,遍地都是流民。这些流民只要有一个强硬的核心,十万大军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他真正缺的是钱!是兵饷!
可是崇祯皇帝有钱吗?国库有钱吗?没有!
那么北京城里面谁最有钱?
当然是这班与国同休的勋贵啊!
只是,此刻朱慈烺却不能明说,自己是要劫富济贫吃大户。
他很了解自己的老子。
崇祯这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道德洁癖。他总是想让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上,说白了就是想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如果换做是太祖朱元璋,或是成祖朱棣在位,早就掀起大案,清洗朝堂,吃大户了。
偏偏崇祯皇帝宁可穷死,也不愿意对富户动刀子。
所以面对崇祯的质疑,朱慈烺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父皇,您看我军中的一千子弟,他们在半年之前还不过是北京城外的农户,眼下已经被儿臣调教出个模样了。”
“京营号称有十万大军,一年支取米一百六十六万四千多石。此辈都是祖上就为我皇明效力的,总不至于比不过新兵蛋子的忠心吧?”
“儿臣在此不要别的,只是讨两样东西。如果父皇能答允儿臣,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半年之内,还我大明一直强军!”
崇祯说道:“你要向朕讨要什么东西?”
朱慈烺仍旧是保持着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因为他要的东西,实在是太敏感了!
“我要整顿京营的名义,还要京营的粮米发放权!”
崇祯听罢,右手轻轻敲击着方桌,脑中在飞速的盘算着。
他已经御极十五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袁崇焕一句五年平辽就忽悠的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了。
京营的祖制就是要兵将分离,兵饷分离,这样才能大小相制,不至于变生肘腋。
他在想,自己的这个嫡长子是不是太过大胆了!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让他控制了京营,万一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怂恿他抢班夺权怎么办?
朱慈烺当然清楚自己皇帝老子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父皇,儿臣年幼言轻,主持整军恐有思虑不周的地方,父皇如不放心,可派一员文臣协助儿臣!”
这番话一出,倒是击中了崇祯的小心思,让他不禁又想起自己信重的文臣李邦华来。
李邦华是个儒学大家,人品忠心崇祯是绝对信得过的。如果让李邦华协助太子整军,到时,太子负责练兵,李邦华监军,想来应该可以有奇效。
崇祯皇帝微微闭目,又暗自沉吟了片刻,之后睁开眼,看着朱慈烺亢声说道:
“好!烺儿放手去做,朕会调李邦华来协理监军,你们二人一齐效力,务要刷新京营!”
朱慈烺听言生怕崇祯的疑心病突然发作,收回成命,赶忙起身行礼,口中高声应道:
“儿臣尊旨!”
崇祯笑着训斥道:“你这孩子,怕不是担心我反悔,如此急着应和。”
朱慈烺的小心思被点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父皇明察,儿臣的心思瞒不过父皇。”
崇祯挥了挥手,说:
“好了好了,别在这耍宝了!你母后几日未见你,正想你呢,你吃好了,就快去陪陪你母后吧!”
“嗯,那儿臣告退了!”
朱慈烺的生母是周皇后,寝宫就在乾清宫后面不远处的坤宁宫。因而也就没乘轿子,就当饭后运动,安步当车的步行去坤宁宫。
“咦,是哥哥来啦!”
朱慈烺刚一进暖阁,就见到自己这个妹妹蹦蹦跳跳的过来扑向自己。
“好啦好啦,别蹭了。媺娖,这几日不见,似乎是又长高了啊。”
此刻朱慈烺面前的正是他的妹子坤兴公主。
说起来坤兴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拜金庸老爷子所赐,说起她在清代的封号长平,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朱慈烺前世是独生子女,一直想要有要给妹妹。可惜不能如愿。
没想到穿越过后竟然捡了一个便宜妹子。
这朱媺娖和自己是同母所生,比自己小四岁,一向很黏自己这个哥哥。
此时赶巧了,他们兄妹俩都来探望母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