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镶虽然在战略上脑子不大够用,但在心机上可是半点不差,此刻一见这千总的架势就猜出来十有八九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但应该还没有确定自己要造反。
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要争取到对方的信任,尽量不要硬拼。
因此,姜镶示意身后的骑队停止前进,他自己则孤身一人,轻磕马刺,驱马向前,接近那个骑兵千总。
这千总见姜镶孤身一人贴上前来,加上姜镶又是一镇总兵位高权重,这千总虽然怀疑,但也不太敢相信对方是有什么逆谋,所以放松了警惕,任凭对方走上前来。
“马平风是吧,跟在本将军身后的,是本将军的家眷,要回榆林娘家省亲,本将军带队护送一程,你还不快快退下?”
马平风往姜镶身后看了一眼,心里一琢磨,姜镶这话头确实是没什么毛病。虽说这护送家人的家丁队人数多了一点,但姜镶毕竟是一镇总兵,手下家丁多一些,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么一想,马平风彻底放松了警惕,在马上拱手道:“总兵大人,巡抚有令,大同城内混进了建奴的奸细,着令大同全城关闭城门严查,一律人等不得出入,大人还是请回吧!”
姜镶见这马平风对自己没了疑心,顿时耍起官威来,厉声说道:“马平风,你好大的狗胆!你难道是说,本将军的家眷里有建奴的奸细不成?!”
这帽子扣的可太大了,虽然马平风并不在姜镶手下办差,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一镇总兵终究不是他一个小小千总惹得起的。
马平风赶忙从马上翻身下来,单膝跪下,说道:“末将不敢,只是,只是。。。”
姜镶冷笑一声,抽出马鞭,上去就是一鞭子抽在了马平风的后背上,大骂道:“他奶奶的,武大烈教不好他的兵,老子今天就替他管教管教!再不开门,误了老子的行程,老子扒了你的皮!”
别说,要是姜镶好声好气地跟马平风说情,马平风反倒会起疑。因为明代的兵营犹如监狱,长官对下级往往非打即骂,哪里会有跟下级讲理的时候?
所以姜镶这么一鞭子下来,马平风反倒认定姜镶没什么问题,顾不得被抽的皮开肉绽的后背,赶忙一边认错,一边示意手下给姜镶开门放行。
“哈哈,看来是天不亡我姜家啊!”
姜镶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放松,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催促着队伍出了大同城门。
“什么?姜镶家眷要回榆林省亲?你这蠢材,这自古以来,岂有家眷省亲,官员陪同的?你就这么放他出去了?”
卫景瑗听了马平风的回报,稍一思索就明白这千总是被姜镶给诳了。
但眼下再发脾气也无济于事,卫景瑗懒得再和这千总说话,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事。
武大烈这会儿才完全明白过来,不过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摊开双手,问卫景瑗道:
“我说抚台大人,这不应该啊!姜总镇,呸,姜,姜贼,他们家祖上从嘉靖年间就在大明军中效力了,这可是世受皇恩啊!这好端端的,怎么,怎么就反了?”
卫景瑗现在的心态十分复杂,一方面是感到遗憾没有及时抓住姜镶,让这厮跑了,另一方面则是后怕,这会儿回过味儿来一想,自己怕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人一经历大起大落,脾气都不会太好,卫景瑗也是如此,偏偏武大烈还一副大嗓门,在旁边嚷嚷着问来问去。
卫景瑗靠在椅背上,心中烦闷,不耐烦地用指节连敲桌案,说道:“武将军,姜镶人面兽心,罔顾皇恩,谋逆不成,率军潜逃,这是众目所见的事实!没有什么为什么!老夫现在就要给朝廷写折子禀报事情原委,时间紧迫,你也别闲着,记好了,老夫吩咐你两件事,你要立刻去办!”
武大烈见卫景瑗拿捏起巡抚架子,不敢再聒噪,赶忙躬起身子,老老实实应道:“抚台大人尽管吩咐,末将立刻去办!”
卫景瑗竖起一根手指,说道:“第一,立刻召集各营主将,来营中商议大事。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大同总兵的权限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由老夫全权摄理,听明白了没有?”
武大烈连连点头:“是是,末将记下了,抚台大人本就有巡抚大同军务之责,我们都跟您走!”
“混账话!是跟着朝廷走!”
卫景瑗这个老学究,可是半点都马虎不得,立刻指出了武大烈的语病。
“对对对,跟朝廷走!我们大同镇上下,绝对忠于朝廷!”
卫斯理见武大烈还算恭顺,满意地点点头,又竖起第二根手指,说道:“那姜镶带走的队伍里,有他的亲眷。这些亲眷不善马术,应该跑不快才是,你速速安排得力将领,率六千精骑去追,能追到最好,追不到也要给老夫跟住姜镶的行踪去向,听明白没有?”
武大烈连声答应下来,见卫景瑗没有别的吩咐,赶忙转身去安排人手不提。
大同之变的消息,随着卫景瑗的一封急报,在三天之后传到了朱慈烺的手里。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西苑东宫军老营的大会议室中,朱慈烺和他手下的文武班底们正在就大同事变开会讨论。
朱慈烺改变了以往君坐臣站的奏对模式,打着复古秦汉坐而论道的旗号,允许手下的文武官员们和自己同坐在一场大长桌上,以一个较为平等的姿态开会商议。
一开始大家还不太习惯,不过习惯了之后,宁小武等人都觉得这样说起话来更顺畅,思路也变得更开阔了,就变成了这种会议方式的支持者。
就连一贯主张君君臣臣那一套的陈之龙还有吴伟业,也被朱慈烺的一番效法秦汉之风的言论给忽悠了过去。
今天的会议也如往常一般,宁小武,陈锐,高图,魏川,还有陈宝,虎大威(开封大捷之后虎大威被调回京城听用),这六名东宫系的武将坐在朱慈烺右手边。
吴伟业,陈之龙,还有处理完逆商案后刚刚赶回京城的刘墨翰,以及调转旗帜跟随太子的龚鼎孳,这四员文臣则坐在了朱慈烺的左手边。
众人听完陈宝读的《大同告变疏》后,无论文武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吴伟业自诩自己是东宫系资格最老的文人,当下首先发言,正色说道:
“殿下!姜镶不顾皇恩,人面兽行,微臣建议,速发大兵,将其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武将那边一听“速发大兵”这几个字,就跟猫见了腥一般,一个个眼睛都放光!
“殿下!第一团申请出战,定将姜镶那厮给捉回来!”
“殿下,这个机会给我们第二团吧!”
“殿下,第三团申请出战!”
陈锐本来也想插一脚的,但他自己也知道,第四团刚刚拿了一场开封大捷,其他几部弟兄们正看着眼红呢,所以强行压制住了自己想要再立一功的欲望,没有出声。
朱慈烺似乎对文武两边的回答都不是很满意,右手搭在桌案上,以手扶额,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刘墨翰看了看文武两边的官员,又看了看太子的神情,咳嗽一声,说道:“殿下,臣有言。”
朱慈烺点了点头,说道:“书白有想法直说便是。”
刘墨翰在脑中构思了一下语句,顿了片刻,说道:“殿下,微臣此次彻查晋商卖国大案,发现那姜镶似乎有通过晋商和东虏勾连的可能。而且晋商大案刚发没多久,姜镶就突然作乱,这更加证实了姜镶极有可能已经与东虏有所联络。
据卫景瑗疏中所言,姜镶不过带其贴身家丁数千人潜逃,本不足虑,微臣真正担心的是,东虏会不会趁大同生乱之际,前来破口入寇。”
朱慈烺眼睛一亮,说道:“书白所言正是孤心中所虑。姜镶那几千人,就算跑到了他们姜家的老巢榆林,也不过是癣疥之疾,掀不起什么大浪,自有秦督孙伯雅(孙传庭,字伯雅)收拾他。可要是东虏提前入口,汇合姜镶残部,共击大同,咱们又当如何?那姜镶虽然在大同任上时日尚短,可谁又能保证,在满清兵临城下的时候,没有混在城内的姜镶心腹协助开城?”
虎大威虽然在武将一系中官阶最高,但毕竟来投奔东宫时日尚短,他也自知自己比不上陈锐等小将受信重,所以刚刚没有刻意出言。
现在虎大威见朱慈烺提到了榆林,这可是虎大威当年发家的地方。
他在榆林镇也是有些好友顾旧的,所以瓮声瓮气地发言道:“殿下,末将在榆林也曾征战过,在榆林镇中也算有几个同袍旧友。秦督在陕南打闯贼,恐怕抽不出手来收拾姜镶那厮。殿下要是信任我老虎,就让我老虎带着几千子弟兵去榆林收拾姜镶吧!”
朱慈烺仔细一想,为了姜镶那几千人出动东宫系人马,有些显得过于重视了,而且自己这票人对西北人生地不熟,恐怕效果反倒不如在榆林土生土长的虎大威。
况且虎大威所部皆是骑兵,留在京师用处也不大,还不如派出去镇守九边。
想定之后,朱慈烺冲陈宝挥了一下手,示意陈宝提笔记录,然后说道:
“现在,孤命令,迁剿贼将军虎大威为镇西将军,榆林镇总兵官,率部即日启程,前往榆林镇接收榆林军务,兼责征讨逆贼姜镶。”
宁小武等人眼瞅着自己没了立功的机会,都有些丧气。
然而朱慈烺紧接着又说:“我东宫军所部对大同一带地理气候,颇为生疏。以后与建奴以及北虏各部作战,恐有不便。因此孤命令,宁小武,高图,魏川,尔等三部迅速编练新兵,一旦编练完毕,即率所部随孤一道至大同巡查边务,协防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