隍城之中最繁华的是王城,而最冷清的也是王城,宏伟的宫殿错落有致,可是在这黛瓦的宫殿里,却是漫无边际的孤寂。
今日,王城难得的多了一些人,都聚集在城门口,等待两个人的到来。
叶涛杨寒一下马车,便见着陆时冥笑着想他们走了过来,四十来岁的年龄,正值壮年,可在陆时冥脸上,却捕捉一丝沧桑,鬓角发灰的碎发,显得整个人比旁边同龄的大人还要老态一些,一笑开来,眉眼角细纹密布。
”二位少侠可算是来了?”
陆时冥的声音有些粗哑,却极力佯装自己很轻松,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叶涛和杨寒倒是愧疚,作为晚辈,到了隍城不曾去拜会陆时冥,如今他却屈尊降贵到王城门口来迎接,实在折煞二人。
叶涛和杨寒抬手齐于胸,微微一屈,叶涛道:”我们师兄弟二人不请自来,在城中叨扰几日,还望城主莫要见怪!”
陆时冥无疑是和蔼可亲的,他也是沉稳的,更像一个耋耄老人,从容自若,诚挚道:”少侠言重,隍城几百年来仰仗五嶷的庇佑,此次隍城恶虎成患,虽说往难听些的讲,是老夫同隍城百姓自食恶果,可终究是不该牺牲那么多人,所以老夫也有意求助于五嶷。”
”陆城主,晚辈听闻虎患已十余日?”
杨寒回想樵夫的话,既然已经十余日,为何现在才想着求助于五嶷。
陆时冥目光浮游,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幽幽道:”确切说应该从去年就开始了,只是我们没在意罢了。本以为此时掀不起风波,然而这些虎豹近日突然频繁袭击上山的百姓,老夫这才警惕起来,实在是惭愧,惭愧……”
声音渐渐低小,仿佛低到尘埃里,叶涛和杨寒面露难色,一头已经被挖心的猛虎,一个在忏悔的冥府通官,一件已经发生了一年的事情。
风行月不忍看陆时冥眉头紧锁的样子,赶忙招呼道:”城主,不如先带二位少侠就坐,有什么事,稍后再作商议。”
陆时冥这时抬头望天,猛然发现日光竟是如此毒辣,这边愧疚道:”怠慢了二位少侠,还望少侠见谅,请!”
”城主请!”
在王城的花园里,众人落座完毕,陆时冥提起桌上的酒樽,青灰色的古铜,颜色有异,甚是新鲜,而杯上的虎头纹也甚是难见。
叶涛端起了酒樽,却看着樽上的纹理凝神止住,仿佛置身于一片阴翳的树林,参天古树竞相生长,遮天蔽日,树下,酣眠着一只虎。
陆时冥瞧着叶涛不沾酒,心下一凛,略有尬色。
”叶少侠,何故不饮,可是老夫招呼不周,少侠不宜饮酒?”
叶涛这才回过神来,赶忙道:”是晚辈失礼,只是方才看到这樽上纹路,有些入神,敢问城主,这樽上纹理是谁人雕刻?”
陆时冥拂去脸上那抹焦虑与尴尬,笑意盎然,眼里藏不住的情意已经溢出眼角,应道:”是拙荆。”
”夫人还会雕刻?”
听叶涛话语惊诧不已,以及看他不敢置信的神色,杨寒也好奇地提起酒樽端详一番,再侧目看向叶涛手中的酒樽,眉头浅蹙,叶涛的静卧一只猛虎,而他的却是树上长眠的黄鹂。
杨寒心道:”这夫人似乎特别喜欢禽鸟行兽。”
耳畔不时飘过陆时冥的话。
”贱内有三,一者善舞,一者善雕刻,一者母仪天下,是上天赐予老夫最珍贵的礼物。”
最珍贵的,母仪天下,三个与他举案齐眉的妻子,原来也有尊次之分,不过这也是人性!
”罢了,家事不可搬到大堂之上,且谈虎患一事,二位少侠此番前来可是紫阳掌门有交代?”
叶涛杨寒目光交汇一瞬,不打算说实情,”掌门师兄并未做出任何安排。”
陆时冥闻言依旧强颜欢笑,”占星师已经和老夫说了,盘星陨落,隍城危矣!”
他都知道了!
风行月起身行至中间,抬手抱拳道:”此事关乎隍城百姓安危,风某只希望得到二位少侠的帮助。”
叶涛和杨寒都清楚,这个事他们不可推卸,可是想要虎患消停,得先引他现身,否则一切终究没有结果。
坐下不到一个时辰,叶涛和杨寒便起身告辞,风行月也一同起身,提着刀拦在二人身前。
叶涛浅笑问道:”风大人这是?”
”天黑之前风某必定护送二位少侠安全回天枢居舍,可现在要紧的事还没有说完。”风行月一本正经道,杨寒和叶涛无奈只得停下脚步,回头见陆时冥也是一脸茫然。
”风大人,这是?”
陆时冥缓缓起身,困惑不已。
风行月看着城主的身影,微微低头,立即斩钉截铁问道:”请恕风某斗胆,二位少侠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
杨寒反问:”风大人都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
风行月唇角哆嗦着,心下纠结万分,道:”因为两位是紫蕴长老高徒,我相信即便是两位隐瞒了什么,也一定是为了城主着想,可是此事事关重大,风某还是希望二位少侠信任风某,悉数告知。”
”风大人言重了,我与师兄并不是不信任风大人,只是我们也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
”不清楚?”
风行月锁眉,顿时脑子停滞了片刻,叶涛道:”陆城主,在下斗胆提个要求,可否会一会夫人,善雕刻者。”
陆时冥和风行月面面相觑,一时猜不透叶涛的心思。
九嶷。
作为九嶷最尊崇的君主,九天君已经是万年高龄老仙,花白的飘须,灰白相间的衣袍,眉眼间皱纹如沟壑,咋一看,还以为是土地公公。
一向习惯了闲云野鹤生活的九天君突然召集九嶷众仙,只因为月喉和沧海已经蠢蠢欲动。
面对五嶷派来的两位弟子,九天君不甚欢喜,却也道出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五嶷与宛杀本是同根生,此前九嶷多次与宛杀发生矛盾,这次九嶷之难,不想把五嶷卷进来,就不必惊动紫阳掌门和紫蕴长老了!”
同根生?
江期和祭先都不知道宛杀与五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两派历来交往密切。
祭先疑惑道:“宛杀是魔域,与五嶷又有什么关系,要说关系亲密,还是五嶷与九嶷更亲一些。”
清君闭目不言,心中哀叹道:”同根生的只能是五嶷和宛杀,紫蕴和冰狱的关系是抹不掉的,五嶷九嶷不过同气连枝。”
九天君闻言慈祥地轻笑出声,笑罢才道:“你们这些小娃儿不懂,许多事长老们还没告诉你们,老君也就不多说了,不过既然五嶷有这个心意,老君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九天君请说。”祭先和江期抱拳道。
九天君从座椅上巍巍站起,座旁两小厮立刻上前搀扶,座下清君和南暮南一脸担忧,忙不迭站起,就见九天君在两小厮搀扶下,走下台阶,来到江期和祭先身前。
九天君既是九嶷地位最高的仙君,又是长者,这么一下来,可是折煞了这两师兄弟,两人一致地从座上站起,给老君参拜。
九天君抬手制止两人,“虽说是不想麻烦五嶷,不过想借叶贤侄的青凌剑一用,青凌剑的万物复苏之力可以大大减少九嶷的损伤。不知两位贤侄可否替老君给紫阳长老带个话?”
江期和祭先闻言似有难言之隐,并未一口答应,九天君见状还是和颜悦色。“这确实有些为难,罢了罢了,两派相杀,哪有没有伤亡的,五嶷莫要记在心上。”
祭先愧疚道: “大师兄所佩青凌剑的复苏之力确实可以大大减小九嶷的损伤,并非是五嶷不愿借,只是青凌认主,离开了大师兄,就算是紫蕴长老也未能拔出此剑,更别说发挥它的威力。”
和南鬼仙不信,反问道:“真有这么神奇,我倒想见识一下!”
江期见和南鬼仙语气不善,一时心有不悦,望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天将剑,浅笑道:“五嶷五把玄剑皆是认主,前辈既然不信,何不借我与二师兄手中玄剑试一试,看看能否拔出?”
江期说罢看向祭先,祭先把行云剑拱手相让,和南鬼仙施法一把拽了过来,在手上端详了好一会,玄铁打造的剑鞘,暗藏锋芒,和南鬼仙惊叹道:“果真是一把神兵利器!”
可是当和南鬼仙握住剑柄,想要拔出来一睹真容时,行云剑自身有一股力量与和南鬼仙对抗,任凭他用多大力气,行云剑分毫不动。
江期道:”五嶷所有弟子从进五嶷开始,就知道了这几把剑只能由主人打开,九天君想借青凌剑,五嶷自然愿意交出,可是就连紫蕴长老和杨寒与大师兄关系那般亲切的人,也无法拔出青凌剑,只怕九嶷无谁无法发挥青凌剑的威力。”
和南鬼仙眼珠子一转,诡笑道:”那为何不让叶贤侄到九嶷一趟?”
”大师兄在隍城,近日是来不了了。”江期道。
九天君一听,微微皱眉头。
陆时冥答应了让二夫人来见贵客,可是这夫人还没到,噩耗就先传来了。
奴婢们哭哭啼啼向花园跑来,说是荷塘里突然浮起一具尸体,正是二夫人。
一行人急匆匆赶来,只见一个面色煞白的女子躺在荷塘边,衣裳上的水还在地上流淌,身旁已经围了无数奴婢奴才。
风行月俯身探查尸体,片刻后道:”城主,腹腔含水,依夫人面色来看,是昨晚子时溺水而亡。”
”昨晚子时?把服侍夫人的丫鬟给带上来。”陆时冥回想这昨晚子时,自己身在何处,谁在她身旁,忽然大喊。
那丫鬟颤颤巍巍,不敢直视尸体,面对拷问,只能结巴道:”城主,可是……可是……今天早上娘娘明明还在……”
”你说你早上见到了浣儿?”
陆时冥怒目,丫鬟连连点头,指着尸体上一枝金钗,道:”回城主,奴婢没有记错,娘娘发髻上这金钗,是奴婢给娘娘戴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