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楚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驿馆出来的,只是感觉浑浑噩噩,他被程知远一番话震的头昏脑涨,他再抬起头时,却第一次感觉天空是那么的遥远。
黑夜是万古不变的主题,星辰罗列,如棋子盘镶嵌其上,如同天之道所流出的晶莹泪水,只是还未曾滴落。
那最明亮的北极星,对应着仙人中的‘太乙’,此时的他又在何方,这是无人知晓的。
庚桑楚望着天空,一时之间不由得痴傻了般。
“欲作诸佛龙象,先为众生牛马.....”
他喃喃自语,同时不断重复着程知远最后的一句“呵斥”。
【“汝,蔽于天而不知人!”】
一门心思想要依靠天的力量,却不知道人本就与天相同,天与人,一为正一为侧,人弯腰是个人字,抬起头直起腰就是个天字!
迷信于天上的意志,而不重视人间自己的力量,这样的行为,又怎么能称得上“已为众生牛马”呢?
【“我不见你躬耕于天下,却一昧向着头上去看,好看吗!”】
程知远已经失去了愤怒的情感,所以他的口吻都是冷冰冰的,这已经是他能表达出的最可怕的愤怒,庚桑楚扯了扯嘴角,说剑人失去了喜与怒,这是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两种情感,而他庚桑楚最先失去的,则是“悲”与“恐”。
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窍,仙人破境时有几率灭去一种情感,程知远至如今,已经抵达七重楼,他失去了两种情感。
庚桑楚比较幸运,也有他曾经用某种秘法镇压自己诅咒的原因在内,那种镇压术失败的几率很高,那一次,庚桑楚差点就失去了“思”。
他是极其幸运的,也是极其倒霉的。
他如今只失去了三种情感,第三种是“惊”,比起徐无鬼来说,庚桑楚与程知远一样,极其重视自己的感情,尤其是思之情,他不愿意失去,因为这会让他的理想受到重创。
那种秘法是有反噬效果的,庚桑楚每每集中精神时,便会感觉到气血不顺,精气神明出现阻滞,甚至给他这具仙人之躯,都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暗损。
庚桑楚曾经以为,自己没有了悲恐惊,他就已经所向无敌,人不懂畏惧为何物,就会越发的偏离自己曾经设想的道路,并且走入一个不可挽回的极端。
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这真是极好看的....也只有人间,才有如此美丽的夜空。”
“天上的星星,我死了之后,也会成为堪比北极星般耀眼的光吗?”
庚桑楚感觉到剧烈的失落,他一时之间似乎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他缓缓回头,驿馆的灯火早已熄灭,说剑人就在里面休息。
要回去杀了他吗?
庚桑楚蹦出了这个念头,但转念就掐灭,甚至为自己产生这种念头而羞愧不已。
这是只有徐无鬼那种蠢货才会直接去做的事情。
庚桑楚发现,他不知道黔首,不知道黎民百姓畏惧什么,不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活着,因为自己最早失去了悲伤的感情,所以庚桑楚在父母死后,他便再也不知道世间的其他悲伤是何物。
在他的认知中,世间大悲也就是父母离世,但过了三四天,也就仅此而已了。
人如野草,一茬一茬的疯狂生长,八千年的春秋战国,打至如今,天下的人依旧是熙熙攘攘。
“人有什么力量,不依靠天空,人只能躬耕于泥土,天指的是人之中那些顶天立地者......如大羿,大禹,可他们也是逆天者,为什么要吹嘘他们.....”
庚桑楚的脚步僵硬,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而夜里走动,到处游荡,幸亏并非秦国,否则现在就会有军队前来把他抓走去吃牢饭。
在秦国,半夜出来乱晃,没有身份证与工作证者(验、传),是犯了游荡罪。
幸好这是楚国,是一滩烂泥,软不拉它,作风松散的楚国。
庚桑楚来到一处郢都附近的山野之田,他恍然惊醒,再回头,郢都的路已经看不见了。
他忽然感觉到心中一阵剧痛。
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那种钻心的痛苦几乎让他仙魂都被撕裂,他的双目瞪着,当中血线充盈,浑身颤抖,就像是在数九寒天脱光了衣服。
庚桑楚的手抖着,把自己包裹中,轩辕十四用来羞辱他的女人嫁衣拿了出来,随后哆嗦着披在了身上。
然而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庚桑楚知道,自己要失去情感了,但这一次没有破镜,只是被说剑人呵斥而已。
他的心绪起伏极其剧烈,也有一个原因,就是庚桑楚曾经用秘法,压制住了“思之情”的消亡,故而这一次,其实也算是反噬之一。
那种秘法,终究不能与仙人诅咒相比,要消除仙人诅咒,或者说真正压制,目前已知的手段,可能实现的,只有斩杀对应的飞熊这一条路。
庚桑楚的眼前花白,他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头大熊,这头熊对着自己歪脑袋,而它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奇怪,居然是黑白相间的样子.....
庚桑楚勉强看着它,但他很快发现,这只熊和自己并没有感应。
“傻乎乎的,也不知是谁的飞熊......为何入我的梦里.....”
他说到这里,话语落幕,随后彻底失去意识,披着嫁衣,摔倒在山野间的田埂中。
————
驿馆内,程知远忽然惊醒,他感觉到一种感应,奇怪至极,但却又极其清晰!
就像是当初浮游来找自己,上了自己的身躯时的感觉一样!
飞熊入梦!
“我的飞熊?!”
程知远连忙爬起来,他真没想过居然会在这里感觉到飞熊的存在,而且这种奇妙的感觉,看来也不需要寻找了,本来还打算去崂山海质问浮游的.....
但是在哪里?
程知远提着剑,此时黄蛇睡得正香甜,被程知远一把抓住纤细的蛇腰,直接塞在了袖子里。
“嘶叽!(发出尖叫)”
————
齐国,崂山海。
浮游身上的锁链越困越紧,身上的鲜血被勒的溢出,他仿佛要被拖入海底深处,但那些锁链又恰到好处的把他定在一个位置,崂山顶峰,那个背负天雷的人,头顶青天,足踏莲华的仙人,依旧冷冷看着浮游在受苦。
而浮游的喊声,杂乱无序,震动天地,那声音是在骂着......
是“太乙”?!
还是.....
“李太衣?!”